跟随他人奔跑驰骋与自己带领着一支队伍去冒险出击是截然不同的。
跟随他人,只需要看着前面的旗帜和他人掀起的烟尘。而当眼前空旷一片,没有旗标的引导,没有前面战马的遮挡,只有自己面对那漆黑莫名的诡异深夜的时候,伦格终于明白了曾经听到过的一句话的真正含义:“一切真相都隐藏在迷雾之中。”
说这话的是谁?克劳塞维茨还是约米尼?
伦格已经记不起来了,可是看着从眼前掠过的灰暗中的旷野,他的心忍不住的激烈跳动。可能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是不是自己这些人能抵抗的?现在的巴里安是否安全?救援是不是还来得及?
在颠簸的奔驰中,伦格的头脑里闪动着这些令他根本抓不住头绪的念头。他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要面对这样的事情,更没想过要做出这种事的决定。
怎么办?一边带领着不到身后的几十个骑兵按照莫蒂亚兹指引的方向飞快掠过荒寂的旷野,一边不停的询问自己的伦格觉得这段时间对自己来说简直就如同漫长的一个世纪。
早已经离开修喇宋很远之后,莫蒂亚兹慌乱的辨认着方向,黑夜让他对四周一片茫然,在不住的搜寻中,伦格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快失去耐心了。
可是他必须坚持下去,除了所谓的职责,还有就是施蒂芬娜夫人在堡垒里对他说的话,让他必须做这些事情。
“我最后见到大人的时候,是在一段半干的河床下面。”跨坐在战马上已经快支撑不住的莫蒂亚兹大口喘着粗气“大人,大人那时候让我去修喇宋求救,他带着所有人守着河床,上帝,那些撒拉森人就象疯了。他们和雷纳德大人的人混在一起,我们根本看不到谁是谁。”
“混蛋的雷纳德!”伦格心里发出一记痛骂。从来到这个时代开始,就不停的听到这个“毁约者”就象阴魂不散似的坏名声,甚至简直让人觉得整个中世纪所有坏事都是这个混蛋一个人干的。
一道昏暗的幽暗沟壑出现在队伍的面前,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曲折的沟壑一直向着远处的延伸出去,当队伍放慢速度来到沟壑边沿的时候,伦格看到了下面反射着月光的粼粼河水。
“就是这儿!”莫蒂亚兹大叫着向伦格指着河床下一个突出的拐弯“那里!在那儿,我们就是在那儿分手的,大人让我立刻去修喇宋求援!”
“那是通向波尔里姆苏的方向,”一个跟随而来的堡垒士兵介绍着“那有条路直接向南,据说可以通到撒拉森人的圣地麦加。”
“所以雷纳德才要在这一带到处晃悠。”伦格没好气的低声嘀咕一句,他现在已经大体知道了那个雷纳德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可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个总是喜欢惹是生非却又到处瞎撞的家伙,这次怎么会这么有耐心的在一个地方耗着不走,非要打劫那个什么朝圣团呢?
除非,这个朝圣团里有什么人让他这么注意。这个念头在伦格的心头一晃而过,但眼前的危机却不容他去细想这些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
“派两个人下河床巡视,其他人顺着河床前进,”伦格对身后的人命令。
看着那个漆黑的拐弯,伦格有些不安。当初第一次见到撒拉森人骑兵时留下的印象让他不由的心有余悸。在狭窄的河床里和阿拉伯的弯月武士进行一场骑士般的战斗?伦格没有想过,也根本不想去尝试这种所谓浪漫的漏*点碰撞。
所以,在派出两个斥候兵之后,他依然带着队伍沿着河床边沿向南方飞快的掠去。他知道这个时候时间的重要,更知道如果巴里安或雷纳德的部队一旦真的被人歼灭,那自己可能就要单独面对一群可怕的敌人了。
所以不论如何,必须尽快找到那两个人!
曲折的河床在大地上蔓延,队伍也在大地上飞快的行进。已经不知道走出多远,如果不是有修喇宋跟随带路的士兵,伦格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认出修喇宋的方向。
一声低低的喊声从前方传来,伦格立刻警惕的抬手手示意停下。随着轻微的马蹄上,前面斥候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同时,夹带在夜风里的一抹刺鼻的血腥味道也在这时扑面而来。
“前面有些死人,”斥候飞快的报告着“有我们的人也有撒拉森人,还有几辆马车。”
“终于出现了!”伦格心里暗暗吐出一口气,之前因为没有头绪产生的担心这个时候立刻变成了一股即将面对强敌的紧张。
黑暗的路边,几辆歪歪斜斜的马车倾倒在斜坡下面。顺着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道传来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路边和车下露出的一具具倒卧的尸体。
几个已经身首异处的撒拉森士兵仰躺在地上,他们的身上都有着好几条血淋淋纵横交错的伤口,一个年纪还小的撒拉森人被连肩带背砍成两截的手臂里还紧握的一柄断了的弯刀。在他的对面,一个身上斜披着件绣有黑底红十字短衫的十字军士兵靠在歪斜的车轱辘上,已经裂开个大口子的肚子上,露着半截断了的弯刀。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伦格不解的看着在马车边围成一圈的尸体,似乎这些双方的死者生前曾经为了争夺这辆马车发生过激烈的战斗。腥臭的血浆和各种颜色的内脏到处可见,闻腥而来的苍蝇在尸体上不住飞舞,发出令人厌烦的“嗡嗡”声。
“这里有个女人还活着!”一个声音在远处大喊,这吸引着士兵立刻围拢了过去。
伦格闻讯立刻向那个方向奔去,虽然知道屠杀俘虏即使是这个时代最平常的事情,但是他还是不希望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在穿过围拢的士兵之后,他看到了一个倒在一块石头后面的撒拉森女人。
接着火把的光亮,他看清了那女人的样子,这女人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身上一件黑色的罩袍子包裹着她的身体,由于痛苦,她黝黑的面孔这时候看上去有写扭曲,不住煽动的嘴唇里发着听上去似乎毫无意义的呻吟。
那个从堡垒里跟随来的修喇宋士兵弯下腰,把耳朵放在那女人是嘴唇边仔细听着,过了一会儿,他想着伦格抬起了头:“这女人只是不停的喊公主。”
“公主?”伦格不解的看了看地上已经陷入神志不清的女人,他知道这个修喇宋的士兵因为长期驻守在和萨拉森人的领地交界的地方懂得些阿拉伯语,那能知道这个撒拉森女人所说的话就应该没错了。那这个女人所说的“公主”是谁呢?
就在伦格沉思的时候,那个修喇宋士兵突的发出了一声“咦”的轻呼,他再次弯下腰,从那女人的腰带上摘下了一个小小的丝绒绣囊。
“这是埃及的东西,”那个士兵嘟囔着把绣囊举起来对着月光看了看“居然还是热尼尔真丝织的。”然后就要揣进自己的口袋,可是他的手立刻被人一把抓住了。
伦格紧紧抓着那个士兵的手,用力举到自己面前仔细看着那个绣囊。
“你说这是哪里出的?”伦格觉得自己的心在猛跳,不久前被自己忽视的念头再次出现在脑海里。
“埃及,是埃及。”士兵有些恐慌的看着伦格“这是埃及贵族使用的香料袋,还值些钱,大人您是不是要拿去。”士兵有些不情愿的把绣囊递到伦格面前,他不知道这个据说有着不可琢磨身份的侍从为什么因为看到这个绣囊这么激动,虽然它也还算值钱可也不至于到那种让他失态的地步吧。
埃及的,从埃及来的朝圣团,贵族的香料袋,还有眼前女人呼唤的公主……伦格在心里把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一段似乎熟悉的历史在他的头脑里不住闪动,可又怎么也抓不住其中那丝真相关键的尾巴。
是什么,是什么,为什么自己觉得那件事那么重要,可偏偏又想不起来?伦格觉得自己的头都有些疼了,可那个一直追逐的真相却总是如在雾里一般无法琢磨。
“大人,撒拉森人是向南方跑的。”富有经验的斥候再次转了回来,他手里拿着一块断裂的木马掌“大人,这是刚刚发现的,撒拉森人和我们的人都向南方去了,而且从脚印看,撒拉森人里因为有马车和女人,可能不会跑的多远!”
“有女人?”听到这个,伦格立刻想到了那女人所说的“公主”。
“是的大人,我们发现路上有女人掉下的饰物,而且不少,看来那些撒拉森贵族是全家出来的。”
“那大人我们追吧,他们全家出来肯定会带着有不少的财物。”那个修喇宋士兵贪婪的咽了口唾沫“如果晚了,也许什么都捞不到了。”
“是呀大人。”四周施蒂芬娜夫人手下的骑兵也不住催促着,他们的眼里都和那个士兵一样透出遏制不住的贪婪,对上帝的敬仰这个时候在赤裸裸的物欲面前彻底被抛弃在了一边。
“上马,追击!”伦格甩了下头之后转身上马,这时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考虑那些让他毫无头绪的想法,甚至他觉得也许那些一晃而过的念头都不过是因为紧张产生的幻觉。
队伍在荒原上不住的前进,随着原来越深入,枯黄的土地逐渐被齐腰高的茂密草甸代替。已经无法全速奔跑的战马在浓密的草地剥开障碍蹒跚前进着,踏着草叶的马蹄发出一阵阵“唰啦,唰啦”的响声。
远处黑暗后出现的火光腾起一片光影,始终在前方警惕前进的斥候立刻向前冲去,当他们等上一片高高耸起的斜坡后,站在坡顶上的一个斥候突然高举手臂向着后面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几乎同时,一阵从高坡后传来的喧杂呐喊已经迎面而来,灌进了伦格的耳朵!
“骑兵前进!”伦格对着身后发出一声呐喊。
这个时候不论在那个高坡后面遇到什么,都不再重要,骑兵的热血已经感染所有人,闪烁着寒光的骑枪枪锋斜指前方,跟着队伍向前奔跑的每个人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他们只是这股突然涌起的激流中一滴微不足道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