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命运之诗第一百九十六章 施蒂芬娜
当看到汉弗雷醒过来时,伦格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嘴里喊出了什么,他几步冲到窗前蹲下来,伸出双手紧紧按在汉弗雷的肩膀上,他的手臂微微颤抖,在发出一声声不知所谓的喜悦欢呼声的同时,仔细打量着汉弗雷那张面色苍白,消瘦虚弱的脸。
“上帝呀汉弗雷,你醒过来的,你真的醒过来了,”伦格小心的拉着汉弗雷的手,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想说什么,激动让他觉得这个时候一切言语都无法形容心中的激动“你这个法兰克小子,你知道你的命有多大吗,这一次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幸运了。”
伦格有些语无伦次,在他的身边有着忠诚的军团和将领,有着拥戴他的罗马民众和近卫军,而且还有着深爱着他的家人,但是即便如此,他却始终把汉弗雷当成最要好的朋友看待。
从耶路撒冷城下汉弗雷那用生命和荣誉做为代价的那一刻开始,他和汉弗雷之间的友谊就已经分别在各自的心底刻下了深深的烙印,长途奔袭科尼亚,不惜一切的驰援曼德索,最终甚至是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汉弗雷所做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是朋友。
“伦格,不过这一次我真的糟糕了,我变成一个废物了,”汉弗雷虚弱吐出一句话,他的眼睛向着自己那已经膝下双腿的地方看了看,嘴角挂起了一丝艰难的苦涩笑容“看来以后你要全靠自己了,可没有人在你需要的时候再赶来帮你了。”
汉弗雷的话让伦格心头涌起一阵悲伤,正如同汉弗雷所说,伦格回忆着之前许多次在最关键的时候都是汉弗雷的出现帮助他度过了难关,甚至就是在玛蒂娜因为嫉妒生气而把她自己关在索菲亚大教堂里的时候,都是汉弗雷的出现让他摆脱了困境。
可是为了他,汉弗雷却失去了双腿,那是骑士的腿,是一个正在憧憬着能成为一位伟大统帅的腿。
“汉弗雷你不是废物,没有人能这么说你,”伦格用力抓着汉弗雷的手“你还是能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将军的,甚至也许有一天你能成为最伟大的统帅。”
“没有双腿的将军?”汉弗雷眼中露出了一丝暴躁,之前那掩饰很好的因为失去双腿而变得沮丧的心情在这一刻袒露了出来,他伸手推了推伦格的肩膀,把头向着一边转开“我想自己呆一会,伦格让我自己呆会。”
看着汉弗雷眼角闪动的泪光,伦格在张了张嘴之后无奈的站起来悄悄退出了帐篷,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不能让汉弗雷的心情好转起来,而且任何安慰实际上都不过是在折磨他而已。
伦格无奈的走出帐篷,不过当看到站在帐篷门口等着他的医生时,心情烦躁的他还是褒奖了几句,但是让他想不到的是,他的褒奖换来的却是医生忧虑的神色。
“陛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您说,不过伯爵虽然醒过来了,但是我觉得他并不太好,”医生小心翼翼的说着,看到皇帝皱起的双眉,他立刻接着说下去“您知道伯爵的双腿被是为了救他的命才砍下来的……”
“我当然知道,那还是我亲自动的手。”伦格神色不耐的说着,他的眼睛紧盯着医生,催促着他尽快说下去。
“可是陛下,虽然当时您用火烧的办法阻止了流血,可是在退烧之后,我们发现伯爵双腿的伤口并不见结痂,如果这样时间长了就会有溃烂甚至坏死的危险……”
医生想尽量让自己的解释变得婉转一些,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伦格的神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
在这样的时代,简陋甚至堪称野蛮的医术杀死的人往往比在战场上直接丧命的人还要多,汉弗雷能够奇迹般的活下来几乎已经算是奇迹,不过伦格对那些医生并不抱着多少希望,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当时当机立断的砍下汉弗雷的双腿,而且用火把烧堵伤口,可能这个时候汉弗雷早已经尸骨冰凉了。
想到这些心中烦躁却毫无办法的伦格,这时只能把一切希望寄托在随时会到来的丁泓身上。
“听着,我已经写信要我的御医尽快赶来,在这个时候你们一定要尽量保证伯爵的伤势不要恶化,”伦格忧虑的叮嘱着,在稍微停了一会后,他沉沉的继续说“你们要记住,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看到他再出事。”
伦格的话让那些医生不由心头一跳,在小心的回应了之后,看着转身离开的伦格背影,那个医生不由在心中暗暗祈祷,但愿皇帝的御医尽快赶来。
还没有进入四月,圣基努贝之战胜利的消息就已经在整个罗马帝国传开。
在开始的时候,当这个消息传来时,很多人并不十分相信,科尼亚人对罗马的侵袭逼迫已经将近百年,这甚至让很多人认为已经变成了理所当然,即便有人一次次的幻想罗马有一天能够重新振奋一举击败那些已经威胁了罗马将近百年的异教徒,可会死当这个消息真的传来时,却反而不敢相信是真的。
不过当最终这个消息被证实是真的时,震动,意外,喜悦,甚而是难言的悲伤就如同吹拂在大地上的春风般向着整个帝国拂去。
百年的耻辱和威胁,似乎在这一刻完全洗去,不论是城市还是农村,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当听到圣基努贝之战的消息时,他们唯一发出的只有充满兴奋甚至疯狂了的同声高呼:“上帝保佑上帝恩赐”
在这个时候,罗马人那被压抑了百年的愤懑和仇恨似乎终于得到了宣泄,而几乎已经消磨殆尽的锐气也终于重新汹涌而出。
从古代凯撒的辉煌到君士坦丁的睿智,从查士丁尼的宏远到巴西尔的强横,罗马曾经一次次的用他们的辉煌让世人为之仰望,但是从百年前的屈辱开始,异教徒的入侵,十字军的强横和随后越来越令人沮丧的衰败让罗马人几乎已经无法想象祖辈曾经拥有的辉煌,但是罗马人却从没有放弃过重振罗马的梦想。
现在,圣基努贝的胜利让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个新的希望,当听说罗马军团在圣基努贝居然击败了比自己多得多的敌人时,即便这个消息是在深夜传来,可是整个君士坦丁堡还是顷刻间淹没在了狂欢的海洋之中。
人们走向了街头,涌向了所有能够敲开的酒铺,而那些酒铺的主人则毫不吝啬的把他们的藏酒拿出来给任何一个走进来的客人。
当这个消息传到元老院和特里布斯时,立刻聚集的元老们几乎同时全场起立,他们分别在各自的首席元老的带领下同时发出欢呼。而当他们看到开始向着这两处宫殿涌来的民众发出的浪潮时,他们开始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感到惊慌,接着却又不禁为民众中响起的阵阵呐喊不安起来。
那些民众们喊的是:“皇帝尊号”
在听到这个呐喊时,分别正在元老院和特里布斯的米蒂戈罗斯和阿莱克修斯都不禁陷入了窘境,这两位首席元老不得不承认圣基努贝的胜利的确太过出人意料。
事实上,当伦格决定亲自带军迎击科尼亚人时,罗马元老们想到的是曼努埃尔和罗曼努斯的惨败,其实即便是在整个罗马,也很少有人认为皇帝能够获得胜利。
保加利亚的奇迹和对德意志十字军的收复并没有能让罗马人在那个时候拥有更多的信心,多年来对科尼亚人所形成的恐惧,甚至让那些元老们暗中揣测,如果皇帝失败该如何应对接踵而至的乱局。
但是,奇迹却就那样发生了,罗马新军团不但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样惨败,相反却创造了以少胜多的奇迹般的胜利,这让君士坦丁堡人完全陷入了歇斯底里般的狂欢之中。
而当这个消息传到圣宫时,所有闻讯而来的女官都蜂拥着涌向埃罗帕西娅的寝宫,她们不顾礼仪的冲进宫去,来到因为外面的喧嚣被惊醒的皇后寝室外,当终于听到消息满面喜悦的埃罗帕西娅走出寝室时,女官们向着皇后发出了一阵轻声呼喊:“上帝保佑罗马,上帝保佑罗马皇帝。”
身穿内袍的埃罗帕西娅有些呆愣的站在门口接受着女官们的祝贺,她先是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看身边的瓦莲京娜,然后在明白这的确是真的的时候,她的身子却好像忽然有些虚脱般的靠在了门框上。
“上帝呀,皇后陛下”女官们惊慌的围拢过来,她们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埃罗帕西娅坐到椅子里,当同样闻讯而来的老贡布雷夫妻赶到之后,她们围绕在皇帝家人的身边开始兴奋的议论起那场人人都认为不可思议的胜利。
在最初的兴奋和激动之后,埃罗帕西娅终于慢慢的放松了下来,她发现在这段时间里自己的那些担忧,焦急在这一刻就如同水般从她的身体里流走,这让她在一瞬间甚至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不过在那阵激动之后,她立刻开始忙碌起来,虽然已经是深夜可是她还是立刻召见了元老们和枢密院大臣。
因为最初带来消息的并不是皇帝派来的使者,这让罗马大臣们有些焦虑起来,他们不知道这个消息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更担心误传会让罗马人的喜悦落空而变得暴躁起来。
就在这种忐忑不安中,当天亮时,圣宫外终于传来了一声声罗马军团特有的号角声,这让那些焦急等待的大臣们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而当皇帝派来的使者终于证明了圣基努贝之战的胜利后,再也按捺不住的人们发出了高亢的欢呼声
埃罗帕西娅终于在这个时候放下了悬着的心,她在看了皇帝写来的战报之后立刻让人把这个消息向着整个帝国散发,然而当她看到丈夫给她写的家信时,她却又不禁为这场战争可能不会那么容易的结束感到一丝忧愁。
不过最艰难的时刻似乎终于过去了,埃罗帕西娅在心底里这样告诉自己,虽然不知道这场战争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可是她为自己终于不用再担心松了口气。
不过,在随后的几天里,各种各样的消息却变得越来越多了起来,那其中有让人喜悦的喜讯,也有开始令人担忧的东西,当人们听说皇帝带着罗马军团一路向着科尼亚边境追击时,埃罗帕西娅又不禁开始担忧起来。
她不得不给自己的哥哥写信,希望他能劝阻丈夫不要去做过于勉强的事情,特别是在听到一些元老和老将提到当初的两场远征科尼亚的惨败之后,她的担忧不禁变得更加浓重了。
但是让她感到无奈的是,不论是丈夫还是哥哥,似乎在这个时候都已经陷入了对胜利的狂热之中。除了那封随着战报一起送来的信件之外,伦格一直没有再写来任何东西,而狄奥多虽然写来了回信,但是从那潦草而漫不经心的字迹上,埃罗帕西娅能够感觉到显然没有把自己的担忧放在心上。
随后几天发生的一切开始让君士坦丁堡人又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各种各样的传言和猜测在整个城市里到处蔓延,关于当初曼努埃尔皇帝中了科尼亚人诱敌深入的计策而损兵折将的传言,被当初一些曾经参加过的老兵们提了出来,这样一来原本刚刚一片喜悦的君士坦丁堡,又陷入了不安和焦虑之中。
直到进入四月,来自曼德索城下的消息才终于再次传到了君士坦丁堡,而人们听到的,是一个让他们更加振奋的消息——曼德索大捷科尼亚苏丹已经被围困在曼德索城里
长久的焦虑和不安终于在这一刻变成了无尽的欢呼,君士坦丁堡人从四面八方向着圣宫涌去,人们向着城墙上发出阵阵高呼,不论那些官员如何解释也不肯离开,直到身怀有孕的皇后和皇帝的父母亲自登上城墙,君士坦丁堡人才在一阵“万岁”的高呼声中心满意足。
不过就在这喜悦之中,一个并不好的消息却也跟着一起传来,当听到儿子负了重伤,伦格甚至要那个一直照顾埃罗帕西娅的东方御医赶往前线时,施蒂芬娜霎时从喜悦的高峰跌入了惶恐的低谷。
她不顾一切的立刻让人为她准备马匹,甚至在那些护送她的侍从和卫队还没来得及聚集起来时,她已经匆匆告别埃罗帕西娅,和丁泓一起向着曼德索赶去。
施蒂芬娜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的,她几乎不吃不喝的不停赶路,当马匹终于忍受不住倒在路上而使得马车无法前进时,她立刻跳上一匹战马在侍从们来不及劝阻的愕然中向前冲去。
从君士坦丁堡到阿米卢特,从阿米卢特到圣基努贝,施蒂芬娜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她只是不停的向前奔跑着,在这个时候,一个母亲的执着胜过了一切,这甚至让那些生强力壮的随从也变得坚持不住,他们纷纷被施蒂芬娜甩在身后,一路下来,能够跟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丁泓始终默默的跟随在伯爵夫人身边,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劝解的话都毫无用处,他只能谨慎的注意着施蒂芬娜的一切,随时做好她坚持不住时倒下的准备。
当一团微红从天际映衬出来时,施蒂芬娜似乎闻到了一阵久违的清新,那是水源充沛的地方所特有的湿润气息,这对于久在干旱地方生活的人来说,尤其显得熟悉,这让施蒂芬娜的心不用一振。
从向导那里她已经知道,虽然小亚细亚的草原并不干旱,但是在她要去的路上,只有罗马与科尼亚之间的哈里斯河才能够散发出这么清新湿润的气息。
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施蒂芬娜在那一刻立刻变得精神起来,她抬起已经酸胀的手臂挥舞着马鞭,在鞭打同样疲惫不安的战马之后,立刻向着前方奔去。
伦格是在刚刚睡下没有多久之后被一阵喧嚣声惊醒的,当外面的侍从有些惊慌的跑进来告诉他“施蒂芬娜伯爵夫人来了”的时候,伦格不禁有些愕然。
他怎么也没想到施蒂芬娜居然会来得那么快,从君士坦堡到曼德索,他甚至想象不到她一路上究竟是怎么赶来的。
伦格立刻向汉弗雷的帐篷赶去,他知道施蒂芬娜现在一定在那里,而这段时间来虽然汉弗雷的心情已经逐渐变得平静许多,但是他却担心看到儿子的伯爵夫人会无法承受那巨大的不幸。
果然,刚刚走到帐篷外的伦格突然听到一阵压抑不住的哭泣,那里面有伯爵夫人一边大声喊着“上帝呀,我的儿子,这是为什么呀”的哀号,也包含着汉弗雷发出的一声声“耶稣玛丽约瑟夫”的痛苦祈祷。
伦格慢慢走到帐篷口,他看到伯爵夫人半跪在地上扶着床边大声的哭泣着,她一边苦一边不停的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当捶打得发出一阵剧烈咳嗽时,她停下来抬头看着儿子,然后又是一阵痛苦的哀号。
伦格走进帐篷,他看着那对母子,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难过,可是当他要开口说什么时,施蒂芬娜忽然站起来一步冲到他的面前,她那双灰色的眼睛紧盯着伦格,在停顿了一会之后,当着帐篷里所有人的面,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了伦格的脸上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呆住了,人们愕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甚至有一个仆人因为惊慌手里的东西盘子掉在了地上。
“母亲”汉弗雷身子前倾大声喊着,可一阵疼痛立刻让他栽倒在床上。
施蒂芬娜惊慌的向儿子扑去,而这时丁泓已经走过去开始检查汉弗雷的伤势。
“母亲,我是个骑士……”汉弗雷紧紧抓着施蒂芬娜的手,因为疼痛声音颤抖“我做了自己该做的,我忠于了自己对朋友的誓言,你应该为自己的儿子骄傲。”
“你说得对,你是个真正的骑士,是真正的博特纳姆伯爵。”施蒂芬娜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脸,直到丁泓的一再催促之下,她才不得不退开。
“请伯爵夫人到我的帐篷里去。”
伦格淡淡的吩咐着,他走到床边看着汉弗雷,就在他要开口说什么时,汉弗雷却向他微微一笑:“不用自责伦格,我已经想清楚了,我做了自己该做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原本要说什么的伦格在丁泓的催促下也只能无奈的离开,当他来到自己的帐篷里时,看着站在那里等着自己的施蒂芬娜,他略微沉吟,随后走到她的面前。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而后就是一阵沉默。在这一刻,两个人谁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歉意在两人之间慢慢蔓延。
“夫人,我答应过你照顾汉弗雷,我没有做到。”伦格慢慢捧起施蒂芬娜的手放在唇边,当他嘴唇亲吻在伯爵夫人的手心上时,他感觉到了施蒂芬娜身上传来的微微颤抖。
“伦格,我的小伦格,我打了你,”施蒂芬娜伸出手想如同抚摸汉弗雷那样抚摸伦格的脸,但是当她的手被伦格握住时,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一阵因为巨大的悲伤和茫然无力而变得虚弱的疲惫让她慢慢向伦格的怀里靠去“我们已经不能再回博特纳姆了,汉弗雷就是我的全部,伦格。”
听着伯爵夫人那无助的声音,感觉着那双他曾经在安盖特看到过的丰乳在胸前的摩擦,同样的歉意悲伤让伦格不由自主的轻轻低下头去,随着施蒂芬娜发出的一声低吟,两个人火热的嘴唇紧紧结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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