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呢?”
乘上渡轮的戴浪看着远处拥挤的人群,皱眉说道。
“不知道,大概以后活着都会很辛苦吧。”
坐于戴浪身后的太阳伞下,一个戴墨镜的女人漫不经心的答道。而在她的周围,则是许多与她相似,或坐或躺围成一圈相互畅谈的人们。
这副悠闲自得的景色,和远处那些尚未能登船而相互拥挤争夺船票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戴浪叹了口气,想到自己登船也不容易。
将近十个小时的路程,从坐直升机到坐装甲车到快艇,最后更是直接划船绕过港口攀上这艘已经开始驶离的渡船,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但相比于那些真正需要逃难却仍被堵在港口的人来讲,他这所谓艰苦的旅途仍有着相对宽松的环境,粗糙但却充足的食物,期间甚至允许打一会盹。比起那些已经死去的和看不到希望的人,戴浪的行程说是郊游都还显得艰苦了些。
而对于这些,戴浪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对权贵无感,向来清楚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仅仅是凭着父亲的权势享受着便利罢了。但却也无可否认,自己眼下的安逸,却也完全是得益于自己当市长的父亲。
“临州市已经彻底完了,我们的国家失去了七成的土地,按照这个速度,今天我们的祖国大概就要被那黑色的东西彻底吞没了。”
一位老者走到他的身边,说出了残酷的事实。
戴浪沉默。对于残酷的现状他并非一无所知,毕竟老者口中“黑色的东西”就从他的脚下冒出来过,而他在摆脱那场灾难时也见证了那难以置信的蔓延速度,就好像**直接从天空倾倒——或者说从地底涌出更为恰当。但即便如此,听闻自己曾所栖身的广阔国土仅在不到两天内就要被覆灭时,他的心底还是感到了震惊。
到底会有多少人死去呢……
一想到这,他便想起沿途所见的风景。
有人将眼前的妇孺扯下,登上了最后驶离的车辆。
有人想维护秩序,却被无数的逃难者践踏。
被灾难波及的人在死前哀嚎着绝望,而尚未意识问题严重性的愚昧者却仍在短见的维护着自己那浅薄的利益。
他们设置关卡,向逃难者收过路费。或是肆意的抢夺资源,囤积物资。再有依凭武力,企图在这时候夺权……最后全都被那黑暗一视同仁的吞没。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一切都太快了,所谓的算计与阴谋连实施的时间都没有就尽数被黑暗掩埋。
包括自己的友人,此时也已经不在了吧。
自己的经历都如此波折,他自然不觉得宋前程能够活下来。
戴浪看向身旁的老者。
关世倾。
这是父亲提及过几次,每次都倍为推崇的人物,据说还是那位江山城建立者的引路人。自从在江山城与市长告别后,这位老人就顶替了原先的直升机驾驶员,之后更是策划了全程的逃亡路线。包括用何种交通工具,何时通过何处……一行人在路途上居然没受到一丝阻碍,这个老人功不可没。
在几小时内摆脱灾难,接连突破各个封锁区,穿越多个国界,包括最后划船绕过港口直接驶向已经始离港口的渡船,若非这个创下多个壮举的老人及时联系并被船上的人认出,那他们也绝无可能如此轻易的登船。
而事实上,这艘船也并非是逃难船,而是多国权贵们心血来潮集结到一起的度假工具。若是真要把身份摆在台面上,自己区区一个外国市长儿子的身份,在这些非富即贵的人面前什么也不是。而现在自己能够随意的在船上晃荡,多凭的还是老者“看好的后辈”身份。
戴浪很清楚,区区自己同样没有能让关世倾去深交价值。现在老者之所以愿意找自己谈话,一方面是出于对晚辈的照顾,一方面是在船上自己属于为数不多的国人。
如果还有别的原因,那或许就是自己和那个女孩的年龄相仿吧。
“关爷爷,我们接下来是去哪。”
关爷爷这个称呼是戴浪跟着艾欣怜学着叫的,自己叫着顺,老人看起来不排斥,戴浪就用上了。
“奥陆。”老者回答。“那个东西会吞没沿途的一切,只有经过大量流水的时候才会慢一些,这样看的话,四周都被大海环绕的奥陆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在一切结束前,你们就先生活在那里。”
“我们?您不和我们一起吗?”
老者望着远去的陆地,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却也将他雕琢,显露锋芒。
“我不和你们一起,你们是孩子,引导你们去安全的地方,既是受人所托,也是顺手为之。但想要我们国家……又或者说这个世界还能有点希望,有些人必须要活着。”
说着,他又愣了愣,看着戴浪,面露微笑。
“不好意思,不应该这么说的,也不能把你当孩子了,特别是经历了那么多。”
他抬头,好像在怅然。
“艾庄斌那个小子,他也有提过你,说你很好。”
艾庄斌是艾江山的真名。
戴浪鼻子一酸,看向老人,觉得他有些佝偻了。
但老人其实站的很直,就像是一颗松树。
“这场灾难来的太突然了,太快了,也太绝望了……我们人类根本没有机会,从一开始,或者就只能逃。”
“但是人太多了,想要活命的人太多了,这点时间,根本不够所有人逃,而这个星球,也没有哪个地方可以容纳全世界的人。但有的人却还没醒悟,有些醒悟的人却又无能为力……所以必须要有人站出来,引导那些能开辟未来的人找办法活下去。”
“我无法成为那个引导大家的人,只能靠着大把年纪积攒的东西去尽些绵薄之力。向我这样的人死了也就罢了,反正都是老糊涂了,而有的人,越到这种关头越应该活下去。”
老人看着戴浪,一脸慈祥。
“这艘船之后会暂时停在马莱补充燃料,我们到时候就在那里分开。而到了奥陆之后,林浅陌会照顾你们的……希望以后,你能帮着看一下小姐。那个孩子,一个人容易孤独。”
说完,他看着戴浪,见少年坚定的点了点头,他才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后便缓缓踱步离开,向着船中心的权贵走去。
天灾之下,普通人受着无妄之灾,在绝望中灭亡。却也有权贵,一无所知,在欢声笑语中远离灾难。
这艘船上,有许多只言片语便可主宰他人命运的大人物。
但知道世界面临危机的,仍是少数。
为了世界,为了未来,需要有人站出来。
看着老人,少年不由得哽咽。
……
一天后,众人抵达马莱,告别了关世倾。
四天后,戴浪和艾欣怜在林浅陌的带领下抵达奥陆,暂住领事馆。
彼时世界局势动乱,全世界都在为未知的灾难而动摇。即使是被诸海环绕独占整个大陆的奥陆也是风云诡谲。
仅仅登陆一天,戴浪所在的领事馆被奥陆军队以保护的名义包围。实际是限制出入控制饮食,用以充当人质。
被困于领事馆的少年安慰着身旁的少女,看着周围惊慌的人群,却是冷静思考。
我们的国家已经名存实亡。
我们所依靠的那些人至今杳无音讯。
无数人将为灾难所累,纷纷选择奔赴奥陆,早已超出奥陆可承载人口的极限。
奥陆人把我们当作筹码,借此威慑意图登岛的国人。
但天灾就在身后,漂泊海洋的人们终是要踏上陆地。
海上的国人无法依靠,亦不能心存侥幸,指望奥陆人大发慈悲。
唯有靠自己。
戴浪看向四周。
有许多被家人安排逃命至此的老幼,亦有许多有识之士暂栖于此。
能够第一时间反应,最先待在奥陆领事馆的,绝非愚昧之人。
大家只是对暂时的禁令感到恐慌,但要不了多久也就能冷静下来。
但只是冷静的活在这里是没有希望,需要有人去引导,去组织,去计划开辟其它的道路。
戴浪清楚,自己没有谋划一切的本事,但如果只是引导,只是激励,只是抛砖引玉的话,这里一定有人会和自己一起找到出路。
他只是个孩子,或许不会让人信服,但也没有关系,这种时候,只要能够站出来,多少是可以让大家信赖的。
所以。
“大家听我说!”
为了未来,少年行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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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已经乱套了。
即使有权力者在半小时内就确认了消息,一小时内就发布了全国撤离的命令,却也无法阻止混乱。
这场灾难强度之大,人类没有任何阻止的可能。
这场灾难速度之快,见者即亡,几无逃生可能。
这场灾难规模之大,以城市为中心在一天内就覆盖了大半个国家,却丝毫不见停止下的可能。
如何逃?又逃往何方?
逃到隔壁的城市吗?十几分钟吞没一个城市!
集中到一个省份吗?能获得一天的安稳吗?!
逃亡到别的国家吗?盘踞在国境线的各国军队又岂会轻易的让别国难民越过国境!
归根结底,时间太短了。
即使能够有组织有计划的撤离,也绝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迁移一个国家的所有人。
计划需要时间,策划不拥堵道路需要时间,联系能够收容的国家需要时间,运送足以支撑逃亡生活的物资需要时间……
仅仅一天,根本来不及!唯一能够做的,只有感受绝望。
魔潮发生数个小时了,这个国家失去了秩序。
广播冰冷的重复着有序撤离的要求,但无数的人被堵在路上,爬出车辆,踩着前面的人头,仅仅是想多走一步——然后被魔潮吞没。
庞大的军队守住关键的道口,意图阻止剩下的逃难者离开——然后被魔潮吞没。
……没有思考的时间,唯有逃,没有秩序的余地,唯有逃。唯有逃,一味的逃,不加思考的逃,才有生存的些许可能。
这个国家完了。
权势者壮士断腕,无数的火力尽情的倾泻到曾经心爱的土地,却毫无用处。
周围诸国,有嗤笑,有警醒,有怜悯。
然皆无意义。
有国家射杀边境的逃难者,随即魔潮冲破了国境。
有国家开放口岸,引渡逃难者,随即魔潮冲破了港口。
有国家无动于衷,终于在幸灾乐祸中惨遭灭国。
此乃魔潮,此乃天灾。
非独一城一国,而是要席卷整个世界的天灾。
仅仅三天,数十个国家名存实亡。
整个世界开始了大逃亡。
逃,又逃到哪里去?
面对无法阻挡,吞噬一切的天灾,又有哪里是安全的?
整个大陆都将灭亡!
于是,所有的人,所有的国家,所有的势力,全都朝着海洋逃亡。
但船只有限,港口有限。各个势力的人却太多太多。
一场仅围绕海岸的世界大战爆发了。
还有哪里安全?!
奥陆!那是唯一一个被海洋隔离的陆地,只要抵达那里!
无数成功逃难的船只舰队驶向奥陆,面对的,却是奥陆人冰冷的枪口。
这片属于奥陆人的大陆,容不下整个世界。
奥陆战争爆发。
仅仅数日,全世界的人类被卷入了战争。
或是被魔潮所吞噬,或是在战争中踩着他人的尸骨谋求一线生机。
在毁灭世界的绝对力量面前,没有什么勇气的赞歌,亦不见得那高洁高尚的品质,却也不论卑鄙、阴险与人性的黑暗。
唯有不顾一切的,为了生而不择手段的挣扎。
人类,灭亡已成必然。
或是先被魔潮吞噬,或是先在生存的战争中覆灭。
人类,已毫无希望。
若非那光火——
这是魔潮爆发的第七天。
在那灾难的中心,在那已被所有人认定无人生还的地方,爆发出了巨大的光芒。
它比白昼的日光要更加璀璨,几乎照耀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它是如此的耀眼夺目,似乎连魔潮也因此放缓了侵蚀的脚步。
它在魔潮深处,吹起狂风,如同黑夜的灯塔。让所有处于战争中的人类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看着那仿佛要照亮整片黑暗的光芒,目露希冀。
如同人类心底最后的希望在此绽放。
然后,那束光芒如同摇曳的烛火般,骤然熄灭。
魔潮仍在肆虐,但人类的战争却已停止。
海岸上的尸体堆积如山,每个人周围都是尸山血海。
魔潮吞噬了无数的生命,但人类战争所杀死的,却比这还多。
战争突兀的结束了,就如同它突兀的开始。
愚不可及的人类终于在一切都无可挽回后开始了团结。
但那却是希望。
莫名的风暴仍在肆虐,而魔潮的侵蚀却也在放缓。
也许是那昙花一现的光芒,也许是那恐怖呼啸的风暴,又或者是因为人类停止了战争。
但不管如何,人类得以喘息。
日后,有人发觉光芒与风暴来自两个无名无姓的超越者,于是记载。
世界毁灭之日,有救赎之光与救世之风自黑暗中起。
救赎之光存世七日,初如烛火,末耀周天更胜白昼,存于人心,遂战争止。
救世之风吹起四十九天,搅乱黑潮而灾缓,遂人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