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一阳和谢维俊在16日清晨,终于登上了山东的土地,两人相视一笑,刚刚架设起来的电台马上开始工作。
而曾一阳正好乘着这段时间裹上大衣眯上半个小时。
刚刚睡下,机要员庞雪匆忙的拿着一份电报,差点撞上正要去渡口巡视的谢维俊。
谢维俊将手臂一拦,就对庞雪小声道:“轻点,军长刚睡下。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什么事告诉我。”说完,就摸出上衣口袋上的钢笔,以为是要找人签字。
等到谢维俊在电报上签上一个‘阅’字后,又草草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但庞雪就是不走,谢维俊佯装不高兴道:“我都签好字了,你还不走?”
“军长,还没看呢?”庞雪不乐意道,平时谢维俊对这个机要员很有好感,从来都是笑脸相迎。不过今天他可就生气了,日军已经进攻滕县,虽然湖边小镇不见得日军会光顾,但等到大部队休息完后,很快就要投入战斗了。
连续作战,连参谋长谢维俊都有些担心,战士和指挥员能否挺得住?
庞雪调皮的睫毛下,闪动着一对有神的眸子,小嘴一撇说:“参谋长,我可是奉军长的命令,只要是滕县的消息,都要第一时间亲自让他批阅……”
其实曾一阳根本就睡不着,滕县危机,日军濑谷支队虽然胆敢分兵去进攻兵力空虚的枣庄,但就目前的形式,已经不可能再南下,进攻徐州门户,台儿庄了。
孤军深入,想要凭借两万不到的日军,就想要攻克重兵把手的徐州,似乎有些天方夜谭,而且李宗仁的既定方针就是在台儿庄,阻击日军的进攻锋芒,伺机歼敌。
一个小时前,曾一阳从电台上获得消息,陈光带领的部队已经在砀山驻扎,护卫徐州运河沿岸,而罗荣桓已经发电报来,告诉曾一阳,在85军已经运动到了滕县附近,两万大军即便胜不了日军的濑谷支队,但濑谷支队要想南下突破,也是不可能的。
“什么事?”曾一阳将身上的大衣紧了紧,发现睡觉根本就没有恢复多少体力,反而身上更冷了,打算吃点东西再休息。
“军长,滕县的消息。”庞雪将电报交给了曾一阳,一转身就走了,军帽下一个马尾辫一甩一甩的,像是要跟谢维俊置气样,欢快的摆动着。
“别看了,人都没影了。”曾一阳幽幽的说道,将挂在门后的皮带拿到了手中,重新带到了腰上,然后对谢维俊说道:“和李漫山团联系,让他们马上吃饭,并让后勤给他们准备三天的干粮,一个小时之后出发。”
“军长,你就不要去了。”谢维俊想要拦住曾一阳,要是曾一阳出现了危险,他还真的不好交代,伸手拦住曾一阳的去路,恳切道:“军长,我带部队去,你带着115旅主力部队留下,等后勤部队抵达后,再来增援我。”
曾一阳咧嘴一笑道:“老谢,我是吃饭去。都饿的前心贴后背了,这你也要拦?”
谢维俊尴尬的笑笑,连说:“老李都准备好了,一路上你都没什么胃口,都担心的不得了,这下好了。”
曾一阳一手拉住了谢维俊的肩膀,低声说:“部队每四个小时联系一次,每逢4、8、12点,电台开启十五分钟。放心,这次不过是去看看地形,有机会的话,将给友军行个方便,能救出来一些算一些。别拦着我,我可不是去和鬼子打阵地战的,运动战,小鬼子就是一新手。”
谢维俊苦笑,曾一阳要做的事,似乎他根本就拦不住。
曾一阳想不到,仅仅一天,滕县已经危急成了这般模样。
20军团的85军已经抵达了流沙河,防御滕县的正面。但是仅仅和日军一次小规模交战,一个主力团说垮就垮了,85军就开始撤退,还说什么运动战,沿着流沙河,大军往山里走。这下不但滕县成了一座孤城,而且连带着将二十二集团军都受到了其影响。
孙震的集团军部全部暴露在了日军的视线中,无奈之下,孙震也只能收拾文件,带着二十二集团军的司令部撤退。
最后,滕县附近,只有王铭章的122师师部和一些残兵,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军。
孙震怒骂的电文,已经发到了战区司令部。
李宗仁箴默不言,但脸上的怒气,已经让战区司令部的气氛变得更加的凝重起来。
原本应该到位的85军迟迟没有抵达指定位置,第4师和第89师都是南口阻击战的部队,战斗力不弱。
但为什么由13军改编的85军,战斗力上出现了不匹配的情况呢?
很多事情,历史都无法说明白,更何况这些隐秘,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曾一阳的推断就是,20军团是受到蒋介石节制的部队,直接的领导权在中央,而非战区。加上山东作战的部队,都是蒋介石非常忌惮的川军和西北军主力,有压制李宗仁战功的想法,也有消耗西北军和川军两大杂牌军的意图。而桂系的部队,自然有李宗仁照顾,蒋介石没办法下手,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西北军一直是蒋介石的心腹大患,抗战虽然有机会,但成建制消耗的西北军还没有出现。
加上西北军作战勇猛,军纪也比较严明,战斗力很强,擅长奔袭作战。往往在装备弱后一大截的情况下,还能打胜仗,这不得不让蒋介石担忧。
冯玉祥是失去了军权,但要是有足够的利益驱动下,西北军还是有希望回到冯玉祥的麾下,成为其争霸的基础。
川军的情况,更是让蒋介石担忧,刘湘突然在武汉病故。让蒋介石看到了控制整个四川的希望,手下的谋士张群,也正好是四川人,但没想到,他不过是一次试探,就让川康士绅名流反应激烈,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让在山西的邓锡侯回川主持四川军政。
只能慢慢的图谋四川,这在蒋介石心中无疑是一个隐患。
进攻滕县的日军并不多,只有三四千日军,但作为川军41军前敌总指挥的王铭章,手下指挥的也只有这么多部队,而且能够战斗的不过是一个团的兵力。
滕县,守城战的第二天,日军从早上八点开始炮击,就没有停止过。
躲在临时挖好的地洞中,王铭章等十几个人身体挨着身体,静静的等待着日军停止炮击。
所有人都举着木板锅盖之类的东西,就是为了防止被炮弹炸飞的砖石从洞口掉入。
滕县内的房子都不能在日军炮击的时候呆人,这是滕县交战第一天,日军炮击给122师的一个教训。三四百的阵亡都是在日军炮击的时候造成的,没有经验的战士,都在日军炮击的时候,往房子里躲,才多了三四百的阵亡。
忽然,从洞口淅淅沥沥的掉落了不少砖石,都不打,好在没有伤到人。
和王铭章呆在一起,要么是军官,要么就是侍卫。
一个侍卫摸样的士兵,吐了一口带着泥沙的唾沫,低声咒骂道:“龟儿子的小鬼子,爷爷在这儿哪?都炸了一个时辰了,还没有找到你家爷爷……”
“狗子,你就不能少说两句。”王铭章心中烦恼,说好的援军,不过露了一个脸,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连集团军代总司令,孙震,都心有戚戚的给王铭章的电报中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言语中的怒气让人不寒而栗。
协同作战中,中央军既然视地方部队于不顾,反而成了鬼子的帮凶,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让川军打光,好让蒋介石能够顺利的接受四川。
狗子骂骂咧咧了几句之后,又不甘心的说:“师长,您说小鬼子这炮弹就像不要钱似的,没命的乱扔,那河北和山西的大胜是怎么打的?”
“用人命去打的,你以为呢?”王铭章没好气的回答:“40军的军长曾一阳,我倒是有缘在徐州见过一面,风华正茂,年少有为。是位不可多得的儒将,40军作战的方式,我也打听了不少。应该他们的装备和日军相比,也没有多少优势,不过部队成型时间长……”
说着,对狗子摇了摇头,心说,这些对你说也听不懂。
一两秒一次的爆炸,突然停止了下来,王铭章突然将手中举着的锅盖扔掉,爬着出了地洞。
大喊道:“马上去城墙的缺口,准备手榴弹……”
王铭章飞快的在已经成为废墟的县城内城墙附近跑去,路边不时的出现被日军炮弹炸死的川军战士。王铭章眼中含着怒火,他快要疯掉了,一天前,连带着将孙震警卫团的一个营算上,他收拢了3000多人。
昨天的日军佯攻,就让他损失了将近1000人,这次日军火炮覆盖,王铭章已经不敢去想象,滕县还有多少活着的战士。
王铭章在跑动中左躲右闪,飞快的接近了一处城墙的缺口,找到只受了一点轻伤的连长,让其收拢了数百个手榴弹。
王铭章手中也拿着一个手榴弹,对着战士们喊道:“等日军靠近了,就扔手榴弹,记住拉弦后,在手中停几秒钟,再扔出去……”
就在王铭章喊话的时候,日军的机枪压制着城墙的缺口,进攻开始了……
十几挺轻重机枪,打的城墙的缺口附近碎石横飞。渐渐的,机枪声小了很多,王铭章知道,一定是日军靠近了城墙。大声的喊道:“听我的命令,拉弦……”
王铭章心中默默数到三,又大声喊:“扔手榴弹。”
说完留在城墙边上的五十多川军战士,将手中的手榴弹都扔了出去,一阵阵爆炸,在相隔才几米的城墙外爆炸,贴近城墙的日军,刹那间都暴露在手榴弹的攻击范围内。
手榴弹的爆炸,属于弹片杀伤,要不是伤在要害部位,士兵也不会死亡。
爬上城墙的川军战士,拿起手中的步枪,瞄准躺了一地的日军,挨个补上一枪……
指挥滕县作战的日军第63 联队,联队长福荣真平大佐,听闻部下报告进攻东关的一个小队士兵,全部玉碎,顿时气的暴跳如雷,将手下的一个大队日军投入了战场。
这下,对滕县的川军来说,才是真正的考验,日军的下口径火炮,掷弹筒,隔着城墙,对城内的川军战士频频炮击,重机枪压的城头的战士,连头都太不起来。
双方围绕着城墙频繁的作战,让王铭章怒火中烧的是,手下的大部分士兵,连鬼子的面都没有见到,就倒在了迫击炮的爆炸中……
战事一度惨烈的以122师的官兵,用生命去填补防御死角,才勉强拖到了黑夜。
入夜后,王铭章听着惨烈的战报,一言不发,两天来,122师总共伤亡超过2300人,但日军的伤亡仅仅是一个小队。
这让他心中极为不甘心,坐拥坚城,仗打成这个样子,王铭章苦闷的感到,阵阵无力。一点一丝的力量,在部下的阵亡后,被抽离了他的身体。
“给孙长官发报:敌以炮火猛轰我城内及东南角城墙,东关附近又被冲毁数段,敌兵登城,经我反击,已将其击退,若友军深夜无消息,则孤城危矣。国战无侥幸,铭章也无怨言,122师自师长以下‘决心死拼,以报国家。’”
王铭章说完最后一个字,身上顿生层层倦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或许是他四十多年人生中,最后一个夜晚。
等天一亮,可能就是为国捐躯的那一刻。他甚至都想好了,只要日军破城,他会身上绑着炸弹,冲到日军堆里,和日军同归于尽……
这一夜,王铭章睡的特别安生,像是回到了童年,在新都老家的田埂上,一个带着小辫子,背着一个破旧的书袋少年郎,在休息日,回家看望父母。在这一天,母亲一定会做上他喜欢的小鱼干,让他美美的大吃一顿……
此时,已经急行军一天的曾一阳丝毫没有睡意,在距离滕县不过十几公里处的一个小村落里,就着油灯看着地图上的流沙河。
从侦察营的战士报告来的弹道方向,他大致摸准了日军的重炮联队已经是在河对岸,隔着滕县炮击。
派出去三个小分队的战士侦察日军的炮兵位置,迟迟没有回应,这让他有些不安。
日军包围滕县的兵力,他已经摸清了,不过一个联队的日军,加上直属部队和协同作战的日军,也不过四千多人。
报告——
余得水在进入山东后,仅仅两天,脸色就差了很多,皮肤也有些暗淡,这是体力透支的反应。
“找到了?”曾一阳期许的对余得水询问道。
余得水得意的笑着点了点头,曾一阳大喜拍着手大声道:“这次作战,我给你记首功。”
曾一阳这时也心中大定了起来,在房子里来回的走着,走了几分钟后,他才站住了:“让部队半夜出发,还有四个小时,你也抓紧时间休息,还有骑兵营,炮营也派出一部分战士去,要是周围没有日军大股部队,填上炮弹,也该让小鬼子乐呵乐呵。记住,打完就走,走的时候把炮给我炸了。不过发现日军的防控武器,给我一样不少的带回来。”
按规定,日军的野战炮兵是配有防空武器的,20MM的高射机炮即便不是用来防空,拉平了,也比重机枪带劲多了。
日军在济南、济宁等地都修建了机场,而且济南的机场是现成的,虽然国民党在郑州有20架战斗机,都是从苏联购买的20架苏-16战斗机,但是蒋介石已经下令,所有战斗机暂停作战任务,准备撤离至洛阳。
原因,就是国军的飞机在淞沪战场消耗过大,到去年11月底的时候,国军只有30余架飞机能够上天,河南机场仅仅20多架的飞机,投入战场意义不大。
使得日军在山东战场肆无忌惮,轰炸机没有战斗机护航,照样执行地面轰炸任务。
第二天拂晓,天蒙蒙亮,王铭章就醒过来了,看着天边的云层被太阳的光芒照射的红彤彤的,王铭章就知道,这又是一个好天。
福荣真平大佐吃完了最后一块牛肉罐头,用白色的餐布擦了擦嘴角,对身后的传令官下令道:“命令炮兵大队的武田少佐,早上八点准时炮击东城,下午我要进城阅兵。”
传令兵满头是汗的说道:“联队长阁下,炮兵大队联系不上,已经派骑兵去传令了。应该是电话线又被剪短了……”
“八嘎,可恶的支那溃兵……”
同时,曾一阳睡了四个小时,精神奕奕的在庭院里呼吸着清晨的空气,见一早就忙碌的李漫山叫道:“李漫山。”
“军长,您叫我。”
“给侦察营的命令下达后,有没有传递回来?”曾一阳刚起来,等的就是这个消息,拂晓趁着日军禁戒最松懈的时候,就摸营。
一举干掉日军的炮兵,和守卫部队。就日军火炮的数量来说,大约也就是一个炮兵大队的火炮,数量也就十几门,守备的人员也不会太多。
“骑兵营已经回来了。”李漫山幸灾乐祸的说道,从战士们脸上的笑容,就能够知道,这次任务一定很顺利。
“让田维军到我这里来。”曾一阳说着就转身进了屋子,准备在地图上寻找日军可能出现的指挥所。
只要炮击一开始,晕头转向的日军肯定会慌乱一阵,然后李漫山的231团像钢刀一样,插入鬼子的纵深,以为中国军队援军抵达的鬼子,一定会选择撤退一段距离观望侦察,尤其是炮兵突然反戈的情况下,更会谨慎。
那样,李漫山的这个团,只要指挥上没有犯大错,就能取得不错的战果。
7点,一发炮弹从流沙河北岸呼啸的飞过滕县县城上空,往日军的方向飞去。
打了两天守城战的王铭章一脸呆滞的看着炮弹,小鬼子的炮兵什么时候怎么不济了,试射都能打到自己人的头上。
太有才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