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小芝姐弟一事后,胡戈再也没有心情在这繁华的西市乱逛,在街上胡乱采购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后,他就回到了客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闭门不出。
正所谓有事话长,无事话短。这时已是子夜时分,明日就是他和军爷约在开远门外会合的日子了。
一盏青瓷油灯在黑暗的环绕中忽明忽暗,只见灯前坐着一个古装男子,借着微弱的灯火聚精会神的观看着手中的卷轴书,此人正是胡戈。
桌上这盏仿照长信宫灯而制成的青瓷灯散发着很重的气味,据老板说这种新型灯油是用柏子榨出,用来点灯比其他植物油亮度要高,所以胡戈便一气买了数十斤备用,以便他来日晚上用来打发寂寞。
先前住在王老实家的那几日,就根本没见过他家点过灯。或许在这个时代的农村都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生态生活。自己前几日生着病倒没在意,但要是往后的生活都是在每晚7点前便要上床睡觉的话,那胡戈一定会疯掉。
想当年在学校寝室时,规定是晚上十一点半熄灯,但在熄灯前,绝没有一个同学会主动上床乖乖睡觉的,大家的习惯常常是等熄灯以后,才开着应急灯,有条不紊的进行洗漱。
但胡戈的习惯是洗漱完上床后,仍点着他那盏八瓦的小灯,继续看会书。
打小起胡戈就喜欢看书,小学时候就把半文言半白话的四大名著读完,上了中学后又开始看文言文写就的《三国志》,所以阅读古书对他来说,难度不大。
此时他手上拿着的书名叫《汜胜之十八篇》,据称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部农书,成书于西汉年间。后来在中国农学史上久负盛名的,成书于北魏时期的《齐民要术》一书中,作者贾思勰就曾大量复制粘贴《汜胜之十八篇》的内容(非剽窃,引用而已)。
到了胡戈出生的那个时代,此书已经失传,所以昨天胡戈在书市上看到这本古籍后,立刻买下。
《汜胜之十八篇》这本农书在后来又被称作《汜胜之书》,它和北魏时期的《齐民要术》、元时《王祯农书》等我国古代大多数农书一样,都有一个相同点,它们均是由在政府任职的官员编纂,作者中有人少时务过农,也有人是集治下老农的经验而成书,此类书多是文辞优美,立意宽宏,成书之后,作为天下大治歌舞升平的一个佐证,也向来为统治者所重视。
史书在记载此类事迹时一般到此都会画上圆满的句号,然后诸君们弹冠相庆大功告成,可最最关键的一点史家们大多会忽略,那就是作为此类读物的最大受众——农民、千千万万的农民们能从这些农书中学到什么?
答案是无力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看得懂这类书的人大多不务农,而务农的大众多又看不懂此书。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怪圈,看得懂这类书人的耻于农艺,而看不懂这类书的人觉得这些东西高高在上,难以接近,从而造成上下脱节这种极坏的状况存在。也许曾有那爱民劝农的地方官员尽力弥补着这份被渐渐拉大的间隙,可在这浩瀚千年的时空中,此等人又有几许?能占主流否?
所以古时农人的耕作经验只能从自己的父辈身上学到,而经验是需要用交流来提高的,作为一个农民,他一生的活动半径不过一乡之地,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自己土坯房与田垅间的两点一线中度过,即使是发生经验的交流,最多也只是在同村之间。
所以理论上说,一个农民成年后能习得的农技不过一村之雄,这与现代这种跨乡、跨县、跨省的交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我国古代农作物单亩产量总是上不去跟上述这些原因有着很大的关系,我们不能一味的将责任推到种子不够优良上,其实种子的培育水平同样也反映了一个时代农技的高低。
古代统治者们嘴里所说的大力开发农业,其实就是多开荒,靠扩大播种面积来换得总产量的提高,极少有在精耕细作上动脑筋的。
在越来越深入的研读当中,胡戈发现《汜胜之书》中有很多观念放在现代农业中也是相当先进的,不过这部数万字的农书读下来,胡戈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疑难不懂的地方,毕竟他作为一名现代农业大学的研究生,又有从小务农的实际操作经验,所以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胡戈身上的东西都要超出这个时代甚多。
这和我国中医不同,中医的理论博大精深,在历史的进程中很多中医里的高超技艺因作为载体的名医去世而渐渐失传,而今人因无法完全参透其中的奥秘就以为中医无用,并用西医的所谓标准来对中医横加指责。
和中医颇具起伏的发展历程不同,我国农业的发展则是一路向上相对平稳,所以现代农业的技术与古代相比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胡戈自来到这个时代后,一直就有种想法,他想把自己在学校学到的农业知识用白话写出来,让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得懂其中的内容,把自己身上这些从农人中总结出的经验重新反馈给农人。
他很不理解这数千年以来,为什么那么多学富五车之人反对将文言文白话、将繁体字简化,让普通人能够无门槛地接触到被他们视作禁胬的文化。
他想打破这种对知识的垄断,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尽管从内心来讲,他不反对文言文作为一种雅文化存在,而且他也十分喜爱文言文辞藻华丽,意蕴悠长,但对于广大的老百姓来说,这些无疑天书。
就是这样一道人为设置的门槛,数千年时间里一直将大多数人都挡在了门外。
所以他想写一部书,一部能够用来指导农耕的工具书,而不是一本给贞观盛世锦上添花的道具。
夜,
很深了,
昏暗的油灯旁,
一个渐渐模糊的身影正握着一支鹅毛奋笔疾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