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诚一觉醒来发现天塌了。
并不是某种修辞手法,他晕过去之前还晴空万里,温暖得能把一大票冷血动物烫得暖洋洋的大白天等他一醒来就不见了,这里可是小世界,气候比水豚的情绪还稳定,他又没闲着没事干看人下棋,怎么就发生这样王质烂柯的传说故事了?
所以经过排除这种更加不可能的选项,他果断地猜测是因为天塌下来了,所以才突然变成黑夜了的。
但是这黑夜怎么一点也不冷,反而还有股热气灼灼地直往脸上冲啊?
林泽诚起身,在一片由岩浆冷凝成的石头堆上看到了既不是空调,也不是暖气,当然也不是篝火的,呃,一只热源?
是雷诺斯,他还活着,但是此时的林泽诚突然不怎么希望他还活着了,因为此时的雷诺斯依旧全身覆盖着闪着寒光的鳞片,现在需要称之为后足的部位仍然是反弯的,脚尖那锐利的爪刃看起来能一次性划破十个林泽诚的脑袋。
虽然侵染了龙血还能变回人类的例子目前在历史上还没有出现,但是万一意志力真的能创造奇迹呢?况且现在的雷诺斯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不是嘛,虽然人家是背过身去没看着林泽诚的状态。
但!应该,大概,可能,或许没什么问题吧……
林泽诚的勇气越说越小了,不过考虑到继续在这里玩三二一木头人的游戏(也可以是请嘉宾转身的相亲节目?)实在不划算,他最终还是跨出了那人类的一小步,林泽诚的一大步。
“那个……你……还好吗——咿呀!!”
林泽诚伸出一只手打算试探性地勾搭一下雷诺斯的肩膀,后者却在手连肩膀旁的空气都没有碰到的情况下猛然回头,一双毫无感情的熔金色瞳孔冷漠地看了过来,吓得林泽诚几乎是以飞行的姿势往后跳了出去,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脚上多出来了一个弹簧。
“啊!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咦,怎么不痛?”林泽诚刚用屁股体验了一把跳远运动员双脚的感觉,脖子处立刻传来液体流淌的触觉,他还以为雷诺斯已经对自己用了小说中常用的瞬间割喉法——在人尚且有意识的情况下斩下他的头颅,用以衬托杀人者的强大,通常这一幕过后就是脑袋最后注视到自己的无头身躯喷着血倒下的瞬间。
但是林泽诚并没有见到这种很有冲击力的画面,并且紧接着他的脑门上也传来了液体流动的感觉,这次的感觉比较清晰,林泽诚至少能判断出来血液的粘稠度绝对不会这么低,那么这莫名其妙的液体究竟是?
雨,尼伯龙根里,下雨了。
“……怎么会?尼伯龙根虽然有一套自己的法则,但几乎所有的空间都像是定格在了某一瞬间一样死板,哪怕地铁站的那个尼伯龙根,也只有地铁在里面是运行的,像什么灯光、监控,都只是徒有其表,根本无法像正常电器那样使用,现在怎么会还有下雨这么复杂的生态功能?”
林泽诚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天空淅淅沥沥的小雨轻而易举地打湿自己的全身。
他又看了看站着不动的雷诺斯,心里有了一种非常不妙的猜测。
众所周知,尼伯龙根的复杂程度取决于龙主的血脉纯度,像老大她们干掉的那只排不上号的龙族,它的尼伯龙根就是一片无聊的荒原,但大地与山之王这样的龙王却能创造出能够自主运行的地下铁尼伯龙根。那么只要血脉等级高于龙王的存在,想必就能创造出这样,存在包括下雨在内的生态循环的真实尼伯龙根了吧。
夏弥,或者说耶梦加得已经不在了,但这里既然还是一副地狱般的场景,那么就只能说明,虽然耶梦加得输了,可她的目的却达到了。
就像原著已经谱写好命运了一样,完全体的大地与山之王,海拉,在此降临了。
“……”
林泽诚沉默地看向明摆着已经没有自我意识了的雷诺斯,从清醒过来就一直提心吊胆的心情突然不紧张了,他本来以为在推理出来现状后自己会痛哭流涕满地乱爬,但是没有,大概就像收到存款全部不翼而飞和陨石明天就要撞击地球两种不同噩耗的心情天差地别吧。
存款全没了可能会把人逼疯,但明天人类就玩完了……疯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林泽诚头一次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在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一点的情况下。
也不用在乎雷诺斯会不会突然跳起来咬他的脖子了,反正无非是早晚死的问题,这么想着,林泽诚靠着雷诺斯僵硬的“后足”躺了下来。
“呐,没想到我们会死在一块儿呢,明明不久前才刚刚认识。”
林泽诚戳了戳雷诺斯的小腿肚:“你这个样子,是意志力带来的结果吗?控制住自己不去杀戮什么的。”
“真坚强啊,我就很胆小,一遇到什么事就怕得不行(苦笑)。”
“虽然是无所谓的临终遗言环节,但是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会很无聊的喔。”
“……”
“雨还真大呀,感觉就像天空在哭泣一样。”
“淋湿了我会感冒吗?要是死前还感冒一下是不是太衰了点?”
“……”
“呐,我说,如果我像动漫里对黑化角色使用嘴炮一样给你来点光伟正的回忆杀,你能醒过来陪我聊会儿吗?”
“不回答的话,我就默认是同意喽?那我开始了。”
“你想啊,虽然你是专业屠龙户,觉得死在战场上是种荣耀,但你可爱知性的妹妹可不这么想啊,她还在家里等着你凯旋陪她玩游戏呢,让那么体贴的妹妹失望,可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该做的事哦——”
林泽诚的闲话突然止住了,因为他惊讶地发现一直像一尊雕塑一样矗立着的雷诺斯忽然动了一下。
那张覆满鳞片的嘴巴抖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妹……妹?”
林泽诚嘴巴长得老大:“原来嘴炮这种东西可以不是艺术加工啊?!”
“那我接着来两句,”林泽诚乘胜追击,“不仅是妹妹,你想想夏弥啊,虽然她的确就是耶梦加得,可夏弥难道就是虚假的吗?人家刻意躲着我们这些知情人,我是不知道你们创造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啦,但如果是你认识的那个夏弥,她肯定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你吧。”
咔嚓,咔嚓,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块。
“接下来就是我从路仁(情报超人登场)那听到的小道消息了哦,希望你不要指责我开盒……你原本还有个妹妹的吧,你是因为故乡被龙族所摧毁,妹妹因龙类而离去才开始屠龙大业的?”
林泽诚深吸一口气,少见地摆出了极为认真的表情:“你觉得活下来的是你而不是你妹妹,所以你感到自责,你憎恨龙族摧毁了你的整个童年,所以你向龙类拔出屠刀……”
咔嗒,咔嗒,破碎的东西正在一块块地剥落。
雷诺斯的脑袋机械式地转动了起来,一双瘆人的黄金瞳和林泽诚铅灰色的眸子对视良久,后者这次居然没有因害怕而退缩,他一字一顿地开口:“那你就应该能明白,妹妹用生命想要告诉你的托付里,绝不只有仅存复仇的无脑怒火,更应该有守护他人的意志,就像妹妹保护了你一样,她一定也希望,你能去保护像她那样,困囿于苦难而无能自救的人。”
“以上,身为艾莉丝引以为傲的哥哥,你可不能……”
“——我可不能,就此止步啊!”
哗啦,哗啦,完全碎裂,完全破损,人类为何相信有什么东西能战胜暴虐意志的桎梏?因为人类从茹毛饮血走向文明开化,人类本身如此。因为抱有爱与责任,所以能够超脱野兽式的「生存」,而选择人类所能选择的「文明」。
这就是,为人的意志。
“呼……”
雷诺斯面部的鳞片寸寸剥落,外骨骼铠甲也开始断裂,他开始重新向名为人的概念靠拢,拥有无边威压的黄金瞳依旧闪亮,但却染上了属于人类的理性,更抽象一点的表现就是,开始有高光了。
“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雷诺斯放任有些虚弱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地上,半开玩笑地看着林泽诚问道。
“其实龙王他老人家现在没跳出来取我脑袋,我觉得就挺好消息的了。”方才一连串的嘴炮也消耗了林泽诚大量的精力,他现在恨不得直接躺进岩石里。
“那我先说坏消息,”雷诺斯望了望天空中的血月,又看了看看不到边界的四方,神情凝重,“如你猜测的那样,完全的大地与山之王,死神海拉,已经在这里降临了,这里的尼伯龙根正是她的地盘,并且这块地盘还在扩张,也许继续让她开疆拓土下去,整个京城都会沦陷——虽然现在已经沦陷了相当一部分了。”
“光从这场雨来看,咱们的对手就强得可怕,我感觉这也不算什么出格的坏消息。”林泽诚指了指天空正在下雨的乌云。
他猜得没错,吸纳了整整四名龙王的力量,现在的海拉早就已经超越了所谓的第七级能力者封锁,与之相对的,她所创造的尼伯龙根也拥有史无前例的范围和广度,人劫时代稀薄的力量只能暂缓领域的展开,却无法阻止那也许能覆盖小半个华夏的神之领域的最终形成。
此时的尼伯龙根,在二人所看不到的地方,已经开始演化专门为龙类及其眷属准备的生态环境,日光永恒燎照的沙漠,暴雨绝不止息的雨林,惊涛时刻掀起的海洋,以及,龙王所在的,夜幕寂灭无光的帝城。
即使没有获封神位,现在的死神海拉也完全担得起神明一称了。
“至于好消息嘛,我们还有一张底牌,至少能够把尼伯龙根限定在京城内。”
然后在林泽诚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目光中,雷诺斯旁若无人地一爪子切开胸口,握住了里面早就不属于人类生理结构了的心脏。
【一名合格的殉道者总要有真正意义上能拼上性命的手段吧。】那位绿头发的博士好像这么调侃过他。
她猜得不错,身为元素亲和体质,雷诺斯能够点燃生命,换来短暂的,本该只有第七级能力者才能获得的与法则同一的能力,对,就是那种再经典不过的氪命手段。
和常见的氪命渠道不太一样的是,这种点燃是不可逆的,一旦开启,除非生命耗尽,否则不会解除。
“你是笨蛋吗?!我好不容易把你从幻境里拽出来,结果你就要去送死?!”林泽诚恶狠狠地盯着雷诺斯,满眼的不可置信。
“送死?这个领域继续扩张下去,被牵扯进来的普通人只会越来越多,死侍会像蟑螂一样从每一处缝隙里钻出来,如果这个时候我不做些什么,那才是真正的让他们去送死。”雷诺斯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林泽诚动摇地后退了几步,低着头小声说:“……那时候保护我的屏障是你放的吧,谢了。”
他的心里想法则是,再不谢就没机会了,他可不想当不懂得感恩的人。
“呵呵,谁知道呢?”
雷诺斯也往后退了几步,防止喷发的力量伤到林泽诚,然后——
——毅然决然地捏爆了手中的心脏。
没有一滴血液从心脏中流出,破碎的心脏整个消失了,变成了一团金色的火焰。
然后这团火焰顺着雷诺斯的手臂将他的全身点燃,在黯淡无光的雨幕中,唯有这一团火,亮得如同太阳。
“燃我心火,击溃其身!”
一缕金色的细线在林泽诚的眼眸中划过,它的顶端燃烧着火焰,即使黑夜与暴雨也不能将其遮掩。
就像,
一朵逆飞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