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上班,李季就开始等陈雯的电话。可直到吃午饭,陈雯也没打电话来。
整整一个上午,李季只看了四页书,还根本没往脑子里记。他有些兴奋,也有一丝的忐忑。
午间小睡了一会。
下午,李季精神了许多,心情也平静了。他泡了一杯浓茶,开始继续看书。
昨天有些意外。想想信贷部的人也真是马虎得可以,320分居然能统计成220分。
李季摇着头,心里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升腾。
“叮铃,叮铃......”
桌上的电话响了。
李季一喜,看也没看,赶忙接起。
“你好,是李行长吗?”
听到声音,李季愣了一下:不是陈雯。
可这声音很熟悉。
正愣神间,只听对方又说:“李行长,我是信贷部小苗啊。”
“小苗?”
李季一怔,随即笑了。离开信贷部才几个月,竟然连小苗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小苗,有事吗?”
“李行长,实在不好意思啊,把您的分数弄错了,”小苗说,“跟您道个歉......”
“没事,没事啊。”李季忙说,“小苗,我记得你做事一向很仔细,这回怎么这么粗心啊?”
“李行长,其实,这分数不是我统计的,”小苗说,“是崔总交给我,让我送到人事部的......”
李季片刻沉默,过了一会,才轻轻说道:“不要紧啊,改过来就好了。”
“谢谢李行长,那您忙,我不打扰了......”
电话挂了。
听着话筒里的“嘟嘟”声,李季木然良久。好半天,他才放下电话,喝了几口茶,接着看书。
李季的心思又有些乱了。
“滴,滴滴......”
是手机短信的提示音。
李季拿过手机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开短信,几行小字映入眼中:
“尊敬的先生/女士,您已通过本社招聘资格审查,请在接到通知之日起七日内,到本社八楼人事部领取准考证(周末照常办理),逾期视为自动放弃。凤城市农村信用社招聘组。”
李季默默地看了两遍,手指轻轻点了几下,将短信删了。望着窗玻璃上明亮的阳光,李季有些茫然。
是不是该给韩梅打个电话?
李季犹豫着,抓起手机,拿在手里摸来转去,就是鼓不起勇气。他轻叹一声,将手机扔在了桌子上。
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李季没急着接。看清楚了来电号码,是陈雯办公室的。他呼了一口气,抓起听筒。
“喂,陈总好,我是李季。”
“李行长,昨天我向叶行长汇报过了,也同信贷部做了沟通,”陈雯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可能是统计分数时不知怎么算错了,你别多想......”
“嗯。”
李季应了一声,没说话。
“刚好市中支行的老吴觉得自己年龄太大,不想再和年轻人折腾了,主动提出放弃参加培训,”陈雯继续说,“你直接递补上去,行里就不再正式下文了。”
“好,我知道了。”
李季轻轻答了一声,正要等陈雯挂断电话,却听她又说:“叶行长请你今天下班后,到他办公室来。”
“下班后?”
李季一愣,没等他再问,陈雯那边已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李季有些愣神。
这么长时间了,叶行长一直没联系过他,也不见有什么动作。怎么今天又突然要见他,还是在下班后?
这是演的哪一出?
那次谈话,李季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大有一副“士为知己者死”,赴汤蹈火的气概。
不成想,还没等挪动地方,就被人家一板砖拍下马来,直接发配到支行。而叶行长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最多说几句不疼不痒的官方话。
这让李季很觉失望。
他来支行之后,叶欣更是从没主动过问过他,好像李季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说来说去,自己到底是个小人物,只有牺牲的义务,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
李季有些不想去,至少心里很不情愿。潜意识里,他隐隐对叶欣有几分不满。
说实话,现在他对信贷中心主任这个职位,已不像之前那么热衷了;反倒是农信社的信贷管理部总经理,让他越来越心动。
李季昨天去复查试卷,纠正分数,并没有多少想争取参加省行培训的念头,更主要是为了证明自己还行。
眼下,李季心中压抑的感觉日益强烈。
他还年轻,还有许多想法,还不想就这么守着自己五十岁的样子,老气横秋地过日子。
他渴望有一个空间,让他能安心相对自主地做事情,不要有这么多牵牵绊绊,甚至勾心斗角。
而信贷中心主任这个职位,可能会让他沦为一粒棋子,成为别人战局里一名随时会化作炮灰的小卒。
李季越来越想脱离这个环境,而农信社的招聘恰好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契机。
要不就拉下脸皮,给韩梅打电话,道个歉。男子汉大丈夫,该低头时就低头,该弯腰时就弯腰。
李季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不知不觉,他的底线已经越来越低了。这时李季才明白,原来底线就是用来被突破的啊。
可想想陶善明那个样子,李季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堵的满满的。这个脸无论如何也拉不下来,这个电话怎么也没法打出去。
说归说,做归做。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呢。
大半个下午,李季呆坐桌前,前思后想,想来想起,基本上啥事也没干成,书更是一页也没再翻动过。
直到阳光从窗台上逝去,屋里慢慢暗了下来,李季才意识到,这一天已经到了末尾。
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李季夹着包,走出办公楼。暮色正雾气一样涌上来,周围一片朦胧。
去,还是不去?
站在台阶上,李季又犹豫了。
而此刻,在凤城建行办公大楼的行长室里,叶欣也正皱眉不展,冥思苦想。
桌上的烟灰缸,已堆满了烟头,而叶欣还在不停抽着。房间里雾气腾腾,白茫茫的,将叶欣的大半张脸都包围了。
叶欣是昨天下午才从省城赶回来的。
这一次省行之行很不痛快,会开得更是窝囊,让叶欣憋了一肚子气。
不过,会上被朱行长大训了一通,确实无话可说。
全省21家分行,加上省直属分行,共22家机构。五项考核指标,凤城分行四项倒数第一;尤其是存贷款,都已经下滑到了年初的水平。
而这一切,都是叶欣到凤城分行之后的业绩。
要知道,去年年底评比,凤城分行还是全省存款规模第三,贷款增速最快的分行。
在会上,当着各家分行行长,还有自己昔日的同僚和上级,叶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本来是作为总行选出的后备干部,下派到分行挂职锻炼的。
依照惯例,只要没什么大错,业绩说得过去,最多一两年,或者两三年,就会被提拔重用,至少是省级分行的副行长。
省行和叶欣一同下派到分行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他俩也都是原来省行的处长。很明显,这三人就是未来省行副行长的候选人。
凤城虽然是个小城市,但工业基础好,而且靠近省城,发展潜力大,更容易出成绩。当初叶欣选择凤城,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谁知事与愿违。
他来凤城不过半年,在全省的第一次总结表彰大会上,就来了个“开门黑”。
看着另外两位挂职行长在台上志得意满,侃侃而谈,叶欣羞愤之余,更对陶平充满了怨恨。
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陶平在背后作梗。
本来叶欣到凤城挂职,只是个“过路方丈”,镀镀金,充充门面,最多三两年也就走了。
可偏偏陶平已等不得这三两年。
若是年轻,让陶平再等三年也行。可今年他已经五十七岁了,再过三年就退休了,还当个屁行长。
在银行工作大半辈子,职业生涯即将结束,可行长的位子还一天也没坐过,岂不是终生的憾事?
陶平万分恼恨,这姓叶的有意和他过不去。既然这样,那就谁也别想舒服了。
无论怎么说,你业绩上不去,省行那边也难过,到头来还是要主动辞职或干脆被免职。
这样一来,陶平还可能有一两年的行长干,也算了却了平生夙愿。
上半年各项考核指标完成得如此之差,可以说是凤城建行有史以来第一次。
然而,陶平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开心和满意。任你叶欣有三头六臂,手眼通天,这些也够你喝一壶得了。
陶平这一招的确阴狠,叶欣始料未及,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可更让他恼火和不安的,还是临走的前一晚,他单独请人事处冯处长吃饭,冯处长在酒酣之后对他说的一番话。
不知陶平是不是搭上了黄行长的关系。在几次行务会上,黄行长都提议,凤城分行的行长,还是由陶平担任比较合适。
叶欣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
若是继续这样,不用三两年,可能最快到今年年底,他就得卷起铺盖,灰溜溜地走人了。
所以,叶欣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必须有所行动。
在回凤城的车上,叶欣想了一路,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规划。
此刻,叶欣最需要有一个人来为他冲锋陷阵,而李季应该是一个可以好好利用的对象。
他年轻,有能力,有闯劲,相对单纯,还暂未扯进那么多派系之争;而且他和陶平之间的是是非非,叶欣也有所耳闻。
还有,他和万大明、万豪集团的关系,将来也有很大文章可以做。
叶欣盯着房门,等着李季出现。
可那扇门始终没被敲响。看看表,已经快七点钟了。
叶欣把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站了起来。
他感到很失望。
一种莫名的孤独和深深的不安,渐渐笼罩了他的全身。
想想也是,凤城地方,关系社会,你牵我扯;明哲保身,给自己留后路,比什么都重要。
毕竟自己可以随时走,而那些人却还要在这个地方生活,在这个单位工作。
没有人做事不考虑后果,除非他是傻子。
可眼前叶欣需要的,是一个不计后路的人。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叶欣释然了。
他终于长出一口气,抓起桌上的公文包,准备离开。
“邦.....”
似乎是敲门声,很轻微。
叶欣的头颤了一下,支起耳朵。
“邦邦,邦邦邦......”
房门被人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