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季是前任老行长翁文祥临退前力主提拔的。
翁老行长退休的前一年,随省里的考察团去了一趟南方。回来后,思想大变。
他说,这么多年了,行里的人事管理一向是按资排辈,职务升迁全靠熬,也该给年轻人一些机会了。
为此,老行长还专门跑了一趟省行。
在省行人事处协助下,参照公务员录用考试的形式,凤城建行组织了成立以来的第一次,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次干部竞聘上岗考试。
经过两轮笔试,一轮面试,一轮专家测评,李季脱颖而出,成为凤城建行,也是整个省建行系统最年轻的部门领导。
实话讲,陶平也很看好李季。
小伙子年轻,有学历,有能力,做事认真负责,只是这硬直的性格他很不喜欢。
所以,他从不主动与李季接触,也懒得去管那些事。
可是忽然有一天,陶平发现,这个年轻人竟然成了他和叶欣之间较量的砝码,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了。
再强的人,若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成了绊脚石。
陶平熟读《三国演义》,书中许多情节和掌故,张口就来。
他最欣赏的人是曹操。在他眼里,只有曹操才像做大事的人。
陶平其实有点看不上崔浩。
可崔浩最听话,善于察言观色,对陶平言听计从,从不违拗他的意思。这是让陶平最满意的。
一条忠实的狗,总比一个张牙舞爪的人要好得多。
信贷部门是全行的要害部门,一定要用自己信任、可靠的人;最重要的是要听话,哪怕才能平庸些。
可陶平还是想再给李季一次机会。
人才难得。
刘备当年若不是有了诸葛亮,十有八九会被曹操打得丢盔弃甲,无处容身。小命能不能保得住,也很难说。
年轻人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出点格,也是常有的事。
谁还没年轻过?
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
年轻,就是要犯错。犯错是年轻人的权利。
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
陶平是个胸襟开阔的人,自然不会与年轻人斤斤计较。
《三国演义》中,陈琳替袁绍写檄文辱骂曹操,投降后不但没被杀,反而受到了曹操的重用。
陶平虽然比不上曹操,可起码的器量还是有的,不会揪住个小辫子就不放手。
而且,老狐狸的算盘,可不是只吃几只鸡那么容易满足。他的胃口大着呢。
陶平相信,这个年轻人一旦开了窍,肯定比崔浩有用得多。毕竟,一个人光听话还是不够的。
无论走到哪里,人们还是愿意找有能力的人做事。
比如去医院,你明明知道对方医术平平,绝不会因为是熟人、朋友,就放心地把手术交给他去做。
术业有专攻。
作为一名企业领导,一定要学会用人,尤其是曾反对过自己,或者曾是敌方阵营的人。这样的例子,《三国演义》中多的是。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陶平知道这个小伙子很不一般,缺的可能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发挥专长的平台。
这样的人,如果能归入自己阵营,加以适当调教,将来肯定会大有用处。
把李季放到别处,陶平不放心,也睡不踏实。
城东支行是他一手创办起来的,以后十几年就没离开过。
现在的城东支行,从上到下,基本还是陶平在时的老班底。支行大小干部,即使不是他的老部下,也是经他的手提拔起来的。
更何况,还有老相好王淑兰帮忙看着,就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样。
那个伟人说得好:
“犯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了错误又不改正;改正了错误就是好同志,改正得越迅速、越彻底,就越好。”
年轻人往往喜欢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个可以理解,毕竟人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
不过,回头是岸,希望李季这个小伙子不要那么不识时务,木头脑袋,白费了他的一番苦心。
可是,李季却猜不透陶平的心思。
哪怕即使知道,也未必能如陶平所愿。因为: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
不管怎样,太阳照常升起,日子还在继续。
这一天,李季坐在办公室里,盯着桌上的信贷材料,总是很难把心思完全集中到上面去。
再去找找叶行长?
李季听见了自己的叹息声,似乎比任何时候都长。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希望很渺茫。因为如果可以的话,叶行长应该先打电话给李季才是。
阳光洒在桌面上,细小的灰尘颗粒在眼前浮动。
李季盯着桌角那一块明亮的光斑,愣愣的。
一只灰黄色的小鸟,忽然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鸣叫。
它的双脚不住蹦来跳去的,小脑袋灵活晃动,尖尖的小嘴巴一上一下,好像在啄食着什么。
李季一下想起了《圣经》里的一句话:
“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你们的天父尚且养活它。你们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
人和鸟怎么比,李季想不出。
不过,人要是鸟就好了。
不种,不收,靠老天养活。更不用上班,也没人管着,自由自在,来去由己,快活无比。
一边想着,李季悄悄站起来,走向窗台边。
那鸟儿却跳了跳,急促地叫了一声,扇扇翅膀,眨眼间飞走了。
李季笑了:原来连这小鸟,都不待见自己啊。
透过窗户望出去,天空湛蓝,渐渐高远。那只鸟儿,却早已寻不见了踪影。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
李季摇着头,坐回椅子上;正想喝口茶,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是韩梅。
铃声清脆悦耳。
李季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在不断闪烁的莹黄色图标,犹豫起来。
这个韩大小姐,不知又有什么事情。
上次可被她弄惨了,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听陶行长的意思,他应该远离韩梅才是。
感觉这后遗症不轻。
李季眨着眼睛,还是没接听。
铃声停了。
李季松了一口气,将手机放下,端起水杯。
铃,铃铃,铃铃铃......
手机又响了。
李季只好又放下水杯,拿起手机,低头一看,还是韩梅。
他紧紧咬了咬嘴唇,踌躇着。
叮铃,叮铃铃,铃铃......
铃声还在继续响着。
李季似乎看到了韩梅气恼的样子。他想了想,使劲出了一口气,还是接起了电话。
“好你个猪,怎么不接我电话?”
韩梅一开口,就没把自己当外人。
“我,我刚才去洗手间了.....”
李季喝了一口茶。
“噢,”韩梅声音缓了下来,“你最近在忙什么呀?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
“没,没忙什么......”李季嗫嚅着,“我现在不在市行了......”
“不在市行了?”韩梅愣了一下,“那你去哪了?”
“到支行了......”李季神色索然。
“好啊,好啊......”韩梅的语气兴奋起来,“那是当行长了吧?在哪?改天我去好好宰你一顿!”
“城东支行.....”李季说得毫无底气,“什么行长啊?是副行长,大妹子......”
“副行长啊......”韩梅明显很失望,“你不是市行信贷部副总嘛,怎么下去才给个副行长?”
“副行长已经很好了,”李季舔了舔舌头,“我差点......”
三个字一出口,李季马上发觉说漏了嘴,赶忙打住,下意识地捂了捂嘴。
“你差点怎么啦?”
韩梅很好奇。
“没,没怎么啊......”
李季咳了一声。
“不想说就算了,”韩梅有点不屑,“你以为我想听啊......”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季有些发窘,“最近行里出了点事,我......”
李季不说话了。
“你们这些国有大行,事就是多!”韩梅哼了一声,“我看你干脆来我们这里算了......”
“去你们那里?”
李季心里蓦然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