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之后。
晴空万里，清荷飘香。
右护法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总觉得虽然晴空万里，可是还是有一种风雨欲来的错觉。
他推开了殿门，低低的唤了一声：“教主。”
凤翎抬起头来。
“武林盟那边有消息了。”右护法的声音有些沉重，这三个月来奉月教和武林盟都在进行大范围的搜索，谁也没有找到叶拂衣，或者他的尸首，直到今天早上武林盟那边的探子传回了消息，说是上官琪佑找到了叶拂衣……的残骸。
那一瞬间，右护法处于天旋地转之中，总觉得有些天意弄人，他想到了教主，教主这样报复叶拂衣，听到这个消息之时是觉得快意呢，还是后悔呢。所以右护法抬起了头，盯着凤翎的面庞淡淡开口说道：“他们说……武林盟主的葬礼明日举行。”
右护法明显的看到了凤翎的身形晃了一晃，似是有些坐不稳，所以他用力的抓紧了扶手，指尖泛出点点的苍白。
右护法担忧的看着凤翎，怕他会做出什么傻事。可是凤翎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回望着他，脸上竟泛出笑意，几个月未曾开口说话的嗓音听起来略显沙哑：“他死了？”
右护法微微颔首：“探子说是上官琪佑抱着叶拂衣的尸身回去的，原本就摔得粉身碎骨，又经历了三个月的腐蚀，是个正常人都不敢去碰触，可是上官琪佑就那么抱着他走进了武林盟，小沐跟在他身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死了？”凤翎低低的重复着，眼底涌动着疯狂的光芒，片刻之后，竟然有一丝鲜艳的血痕从他的嘴角滑下。
“教主！”右护法震惊，慌张冲上去，凤翎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抬手抹去了唇边的血痕，眼中似是浮满了细碎的冰渣子，低声说道：“我不信，哪怕他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他的，呵，叶拂衣，不会这么放过你的。”
右护法心中悲痛：“教主，是属下想错了，属下没有想到这一局会赌输，属下不该劝您原谅叶拂衣，教主，请您清醒一点。”
凤翎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清明之色：“右护法，本座很清醒，本座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清醒。不瞒你说，本座并非这个世界的人，当初本座忘记了叶拂衣，醒来之后却还要去找他，不过是出自想回家的本能，虽然本座那时不知前因后果，本座心中却一直有一个念头，只要本座完成了那些事情，这里的剧情都会结束，届时，本座便能回家了。”
右护法震惊：“教主所言，属下闻所未闻。”
“可是那些都是真的。”凤翎轻声说，“我一直在想着回家，却忘记了一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就算我回去了，那个世界大概也已经沧海桑田了。那个世界是我抓不住的，可是这里的人我伸手却可以抓住，他曾经伤害过我，我杀了他，如你所说，我们已经扯平了。右护法，我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属下会安排。”
“不，就本座一人，你们都不要去打扰他。”凤翎抿唇，拿起了一旁的凤鸣剑，握在手中，“他们定然不许本座再见他，那么，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
漫天缟素，却听不见一丝哭声。
叶拂衣父母早逝，师父也已经仙逝，他死了，这个世上还会有谁为他哭，他做了几年的武林盟主，那些人表面上尊重他，背地里不过是想让他当正邪大战中的替死鬼。
凤翎换了一身白衣，骑马在武林盟前停下，守门的侍卫并不认识他，所以只是问他要名帖。凤翎一掌挥开他们，转身踏入了府内，有人立时便认出了他，尖声叫道：“魔教教主。”
他们虽然不支持叶拂衣和凤翎在一起，却也没有极力反对，心里不过在打一场如意算盘。正邪两道已经相安多年，他们已经过惯了安逸的日子，不希望再卷入腥风血雨之中，若是叶拂衣能用这种方式让魔教教主臣服，他们自然喜闻乐见。
可是，他们忘了，凤翎并不笨，然而他没有点破，甘之如饴的表面之下其实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想刷完所有剧情顺利回家，只有叶拂衣，自始至终，被他和那些江湖人算计着。
想到此处，凤翎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微微的疼。当年，何尝不是叶少钦利用他这耿直的性子算计他二人。
凤翎满身杀气，手中凤鸣剑发出轻吟之声，所以一时之间竟没有人敢上前拦他。
他径直走入了灵堂之内，看见了设在中央的黑色棺木，喉中有一股血腥之气往上涌。他努力的压制这股腥甜，直直的朝着棺木走去，直到上官琪佑冷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还来做什么？即便他对不住你，也该够了，难不成你还想将他碎尸万段？”
凤翎看见了上官琪佑身后的阮小沐，他缩了一缩，凤翎这才觉得他这段时间是疯魔了，竟然为了报复叶拂衣去逼迫他向来疼爱的阮小沐去背叛上官琪佑。
那时小沐心中一定很难过吧。
凤翎想努力的挤出笑容对阮小沐笑，最终还是失败了，阮小沐却目眦欲裂，指着他说道：“教主，你吐血了。”
凤翎摸了摸血痕，心想，真是娇弱啊。
他转头看上官琪佑，眼神比上官琪佑的目光更冷，淡淡道：“叶拂衣是本座的人，本座来带他回家。”
上官琪佑唰的一下展开折扇，笑了两声：“我不会听到了什么笑话吧，凤教主，当初是您亲口说您和叶拂衣之间毫无关系的。上官可是永远记得您的语气，您说，凭什么证明本座是你的人，难不成你叶拂衣的身上烙下了本座的大名？凤教主，您没忘记吧？”
“我没有忘记，那些话的确是我说的，即便如此，今日，我还是要带走他。你们若是谁想和本座抢他，尽管放马过来，本座剑下绝不容情！”凤翎冷声道。
“你……”上官琪佑被一时堵得无话可说。
其他人惧他威严，又得知他的天魔神功更上一层楼，谁也不想当出头鸟，所以直到凤翎走到棺木之前都没有人拦他，凤翎伸手扶住棺盖，忽然冲出来一名老者，大怒道：“我和你拼了！”
却是武林盟内的那个老管家吴叔。
凤翎目光闪了一闪，推出了一道气劲，将他推向了上官琪佑的方向，上官琪佑抬手扶住了老人，抬眸看凤翎。
凤翎拔剑出鞘，动作利索的撬开了棺盖，与此同时，忽然从棺材里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拽住了他。
那一瞬间，凤翎心想，诈尸了。容不得他多想，那只手力气巨大，动作飞快的将凤翎拽入了棺内，啪的一声，棺盖再次合上。
灵堂之内一下子变得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直到有胆子小的人大喊了一句：“诈尸了！”
“什么诈尸，是叶盟主他回来了！”有人立刻斥道。
有胆子大的人上前掀开棺盖一看，结果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连魔教教主和盟主的影子都没有。
“有鬼！”灵堂内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大家都难以置信，怎么大白天的就遇见了鬼？
只有阮小沐偷偷的扯上官琪佑的袖子，上官琪佑回头冲他眨了眨左眼，一脸神秘的笑。
***
凤翎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一直在下坠，他想挣扎，对方力气却极大，手指扣住了他的脉门，凤翎动弹不得，只得跟着他一起下坠，直到砰地一声，两人都摔到了地面。
凤翎并不觉得疼，因为底下有人肉垫子。眼前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挣了挣，发现对方还扣着自己的脉门，不由得怒道：“何人装神弄鬼？”
从他胸口处传出低低的笑声，原来那人是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了自己的怀里。凤翎听出了那声音，身体僵了一僵，半晌才不确定的喊道：“叶拂衣？”
回答他的却是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之中响起了他朝思暮想之人的声音：“翎儿，听见你承认我是你的人，那一刻我的心里好开心。”
“你放开我！”凤翎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
对方果然松开了他。
凤翎立时便推开他，退到角落里，抬起头来，借着习武之人的视力，勉强能看出叶拂衣大概的轮廓。
凤翎皱了皱眉：“你没死？到底在搞什么鬼？”
“翎儿是发自真心的希望我死么？”叶拂衣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凤翎终于看清他的样子。原本丰神俊朗的男子此刻面颊枯瘦，眉目之间满是沧桑。
“你……”凤翎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变成这个样子。
叶拂衣知他心中所想，开口道：“当日我跳下望月台之后，跌入了激流之中，待我醒来之时已经不知身在何处。我身后重伤，不能动弹，那时整日便躺在山谷里，饿了，就啃一口身边的草，渴了，就喝一口身边的泉水，感觉到孤独了，就想想翎儿你的样子，偶尔有鸟儿飞过我也会和它们说话，让它们带话给你，说我没死，叫你不要伤心。我一直在想，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翎儿你恨我是应该，你要我死，我也甘之如饴，只盼着上天能够怜我一次，给我悔改的机会。
这个世上人心险恶，我死了，以后未必再有人能如我这般真心待你，时时刻刻恨不得将你藏在心窝子里宠着，所以，我一定要活着，想一想以后翎儿会躺在别人的怀里，我也会嫉妒的发疯，即便我死了，大概也会从棺材里蹦出来将翎儿抓走。”
“所以你活了下来，从棺材里蹦了出来，要将我带走？”凤翎道。
叶拂衣低声笑：“我怎么舍得，我是舍不得你死的，可我又怕你不原谅我，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叶拂衣伸手扣了扣周围的墙壁，“这是以前的武林盟主命人挖出来的地牢，四周都是铁铸，任你内力再高强也没有办法从里面突破，专门用来关押不能处死又穷凶极恶的高手。
我想着，若是你不肯原谅我，那么只能换另一种方式和你在一起了。这里面没有水，也没有粮食，翎儿，若是你想活下去，便只能饮我的血，吃我的肉，那时，我便能和你融在一起，两个月后，上官他自会打开机关放你出去。”
凤翎听他说完，面色发白，胸中情绪翻涌，已经不知是何种滋味，片刻后，他只能咬牙道：“疯子，变态！上官他怎么会和你一起疯？”
叶拂衣呵呵的笑了：“是啊，我早已疯了，经历了生生死死，也就看透了那些生死之事，若是在以前上官自然不会陪我疯，可是当他在望月台下见到我之时，他说，叶拂衣，你真像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会陪我一起疯。”
凤翎觉得浑身有些冰凉，周围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寒气，更让他觉得冷。他与叶拂衣相识多年，却觉得此刻才认清叶拂衣，被他这样的人宠着爱着，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躲不掉了。
“所以，你还想照着这个计划逼我吗？”凤翎问。他的内心其实是有些害怕的，他怕自己被逼到最后真的喝了叶拂衣的血吃了叶拂衣的肉。
叶拂衣微笑着摇摇头：“能活在阳光底下，谁会选择回到地狱里去。所以，这只是一场谈判，对于我来说，赢是生，输是死，主动权在你手里。”
“什么主动权在我手里？分明是你在逼我！”凤翎低声吼道。
“翎儿——”叶拂衣朝他走去。
“别过来！”凤翎恐惧的看着他，仿佛他真的已经割下自己的肉，逼着他去喝自己的血。
“别害怕，翎儿，我知道，你已经原谅了我对不对？过去的那些事都是我做错了，我们忘了它好不好，请给我机会，让我补偿你。”
凤翎的双唇微微颤抖着，片刻之后，他小心翼翼的点点头。或许是这个密闭空间太吓人，又或许是叶拂衣变得令他陌生，他想早点出去，想早点见到那个正常的叶拂衣。
“真的？”叶拂衣喜出望外，飞快的冲了过去，将凤翎拥入了怀中，“翎儿。”
凤翎被他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明明叶拂衣比他年长六岁，此刻却像是一个孩子紧紧抱住了他。
或许是尝到了失去的滋味，所以才会害怕，正如他一样。
“翎儿，我的翎儿。”叶拂衣低声呢喃着，捧着他的脸，双唇印了上来，在他的面上落下点点缠绵的吻，最后封住了他的唇。
***
最后一点残荷落尽，湖面上飘着几篇零星的叶子。大概是有谁在伤感这残夏，竟呜呜咽咽的吹起了笛子。
笛声之外，是隐隐约约鞭子落下的声音。大殿深处，白衣少年柔弱无助的被绑在架子上，一鞭又一鞭落下，身上血迹斑驳，脸上大汗淋漓，凌乱的发间依稀能看清一张精致的脸庞。
主人早已吩咐过，给他教训吃，不能伤及脸。
最后一道鞭子落下，少年已经不省人事。黑衣男子挥了挥手，命人退下，走到少年的跟前，身后戳了一下他的穴道，少年痛醒过来，抬头看着他。
男人却笑眯眯的，用很温柔的语气说道：“少钦，这回知道错了吗？”
叶少钦或许是真的惊惧于他，眼中划过闪躲的光芒，低声道：“少钦知错，下次不敢再擅自行动，去追杀叶拂衣和凤翎。”
“很好。”男人满意他的臣服，“记住，再有下次，就打断你的手脚，废了你的眼睛。”
叶少钦咬牙，虽然浑身剧痛，却比不上男人的话令他遍体生寒，片刻后，他低声说道：“少钦知道了。”
男人抬手封住了他的穴道，叶少钦再次昏迷过去。
有人从殿外走来，低声禀报道：“门主，那人已经带着梦魂散来了。”
男人解开了叶少钦身上的绳索，将人抱在怀里，放在了唯一的大床上，过了一会儿，有白衣男子从殿外走来，男人抬头，冲他微微一笑：“多日不见，叶盟主别来无恙。”
叶拂衣淡漠疏离的笑：“门主说笑了。”
走到近处看清床上满是血迹的师弟，他的眉头皱了一皱，却没有说话。
男人握起叶少钦的软弱无力的右手，叹道：“他曾和我说，你一共伤了他两次。第一次，他害了自己的师父，你废了他右手经脉，逐他出师门，第二次，他算计了你和你的爱人，你亲手刺了他一剑，他从悬崖上掉了下去，也是那一次，我从底下经过，看见他可怜巴巴的就将他捡了回去。”
叶拂衣没有搭理他的话，只是道：“开始吧。”
男人让开，叶拂衣在床边坐下，取出梦魂散和金针，低声道：“只有五年的期限，五年后，如果你希望他活下去，就带他来找我，如果你不想他活，就将他扔出去，什么也不用管，他自会死掉。”
“五年啊……”男人低声叹着。五年的时间，足够他将一个不听话的宠物训练成眼里只有主人的小宠了。
“作为交换条件，你我的泰山决斗取消。”叶拂衣面无表情的说道。
“成交。”罗生门门主道。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江湖的风月又岂是一言两语说得清的。此后的几年，武林盟主虽然换人了，魔教教主也已经易主，黑白两道却相安无事，难得的过了几十年的平静时光。各大酒楼里说书的先生提起江湖事，总会不免要说上几句这段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的恩怨，然后穿插几段罗生门和他的小宠的故事。
说起罗生门，之后的几年，那门主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居然带着他的小宠在江湖上大摇大摆的行走。见过他那小宠的人，总会不免感叹一句：可怜哟。脖子上套着一个金色的项圈，看人时眼神畏畏缩缩，说话不敢大声，总是躲在黑衣男人身后，永远一副全世界都欺负了他的样子，偶尔男人声音大一点，便不由自主的蓄满眼泪跪倒下去，似是对男人怕的紧。
然而提起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对他们的结局却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们在一起了，也有人说他们一起死了，只有亲身经历的人回忆起来，会告诉大家是武林盟主诈尸了，将魔教教主拉到地狱里去了。
真正的结局已经不可考证，唯一知道真相的上官琪佑已经带着他的爱人云游天下去了，谁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而此时，城内的一栋宅子里，屋外刚下过雨，秋意正浓。
睡得迷迷糊糊的凤翎睁开眼睛，看见叶拂衣推门进来，瞬间美食的香气就飘到了鼻端。
凤翎飞快的坐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看叶拂衣——饿了，求投喂！
叶拂衣笑眯眯的走到他面前坐下，替他挽起了长发束好，低声道：“我刚才听说了一件事。”
凤翎的眼睛还在盯着桌子上的毛豆炒鸡，漫不经心的问道：“什么事？”
叶拂衣拿起帕子浸湿，给他擦脸，口中道：“九皇子叛变了。”
“嗯？”凤翎终于回过头来看叶拂衣，叶拂衣又说：“幸得四皇子及时出兵镇压，如今九皇子已经被擒住，他的部下尽数被诛灭。今晨皇帝已经下旨，命四皇子继承帝位，而他迁居莲花山，去做他的太上皇。”
凤翎咕哝着：“老皇帝只怕也是被逼的吧。”
“你说的不错，我得到的消息是四皇子镇压了九皇子之后，转眼就对自己的父皇进行了逼宫，不过，他可不是完全为了自己的帝位。”
“那为了什么？”
“为了保住九皇子的命，因为老皇帝想要九皇子的命。”
凤翎一怔：“四皇子他……”
“九皇子虽视他如仇敌，四皇子心中却有兄弟之情。”
凤翎又问：“那么四皇子打算如何处置李承煜？”
“幽禁。”叶拂衣拿起筷子递给他，“赫连和龙清越回了雾庄，想不想去见见他们？”
“改日再说吧。”凤翎低头猛扒饭。
好饿。
叶拂衣只是笑笑，垂眸看着他，这样每天和凤翎生活在一起，白天做点小生意，晚上两人一起做做坏事，没有江湖纷争，没有人心算计，倒也不失为一件人生快意之事。
凤翎却在想，没有小包子，没有种田剧情，只有每天晚上和谐和谐，作者君果然不靠谱……
真的不能愉快的刷剧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