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进去!”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就像是金属刮摩时产生的尖锐的声音。
大厅门口,温倩半个身子躲在门框后面,扣着门框的双手,关节已经泛白了,探出一半的脸来,半长不短的头发黏在脸上,好像密密麻麻的蛛网挂在上面。
“你怎么了。”师羿安向前走了一步。看到门后躲着的温倩,明显战栗了一下,随即停下了脚步。将声音继续压得平缓一些,柔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朋友呢。”
没说话,温倩除了之前喊出来的那句别进去,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了半晌,她抹了一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的脸,慢吞吞的从门后面走出来,一边用手掸着自己身上的枯枝碎叶一边低声说:“我刚刚出门,遇到蛇了,好大一条,我吓坏了。我看这个门后的地下室有些暗,怕里面也有蛇。”
“蛇?我最怕蛇了,还好有你提醒。”师羿安若无其事的关上门,然后笑着说,然后玉带关切的说,“不早了,你回房间休息吧,身上这么脏,回去洗个澡睡一觉,明天早上就好了。”
“嗯。”温倩松了口气,拘谨的从他们两个身边走过,上楼了。
“遇到蛇会是这个样子?见到鬼还差不多。”
“你猜她在外面究竟看到什么了?”
听到房门关合的声音,朗倏和师羿安睨着对方同时说。
外面没有路灯,也没有夜灯,离开这个地方稍微远一点,就基本上什么都看不到了。朗倏双臂环绕胸前,指了一下左边说:“这边。”
“为什么不是这边呢?”师羿安指了指右边。
朗倏一副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径直向着左边走去。师羿安撇撇嘴,低声叨咕了一句“死傲娇”就快步跟上了。
温倩作为一个女生,看起来虽然柔软,但是也算是有几分胆识的,不过毕竟是个人,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还是有的,所以即使晚上一定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出来办理,她也一定会选择距离旅店最近的地方。
距离客栈大门不足五十米的地方就已经一片漆黑了,两人一前一后停在了一片树丛前,对视一眼后,轻手轻脚的拨开了树丛。
树丛后面正是一派火热景象,半人高的干瘦小鬼在树丛后面穿梭,这些小鬼瘦的惊人,完全可以看到他们青色干枯的皮下,根根分明的骨头,他们脊椎向后凸起,一节一节的脊柱像是随时要破皮而出,他们弯着身子,多数时候一四肢着地,身体却异常灵活,他们不太像人,更像是另一些灵长类动物,猴子什么的。
师羿安觉得自己鼻子有些发痒,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动静之大让朗倏不禁摇头,只是这些小鬼仿佛并没有听到树丛这边的动静,埋着头继续着自己的工作,他们井然有序且专注,就好像被无形的东西割断在了另一个世界。
他们有的挖坑有的负责将旁边堆放着的东西扔进去还有的负责填土。
距离师羿安他们较近的地方,堆放着好多好多的行李箱,那些东西师羿安并不熟悉,但是其中一个箱子他记得,是一对老夫妇的,他们两个其中一个提包上面,挂着一对穿红衣的新婚人偶,粗糙的做工和劣质的印花红段子,脸上的表情看堆积满了悲伤,红色的嘴无声的张开着,像是在呼喊救命。
这对娃娃挂在咖色的旅行箱上格外显眼。师羿安看到后还暗自猜测过,这对老夫妻会不会是因为多少周年结婚纪念日而出来旅行的。现在看来,恐怕是喜事要变丧事了。
可恶!
当初他为什么就没有看出这个地方有问题呢,昨天晚上当鬼气大作的时候,为什么他就没有下来看看呢,也许他昨天出来了,就不会这样了。师羿安从腰包里抽出一张符纸,就想要将这些小鬼烧到魂飞魄散。
已经泛起符咒的符纸,却被朗倏一把扯了过去。
朗倏用手指在师羿安的额头上推了一下,推得师羿安向后闪了一步,但也仿佛将师羿安推醒了。
“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这些不过是些没什么精魄的小鬼,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证其他人的安全。”
“走。”
师羿安回到客栈的时候,楼上楼下的灯已经全灭了,之后他们在三楼上的两个屋子的灯孤零零的亮着。
大厅里,古旧的座钟刚刚好走到十二点整,钟摆摇动,发出一声沉闷的“当”声。那个声音就像是一把大锤敲击在了师羿安的胸口上,让他一阵胸闷。
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我们上楼去看看温倩。”师羿安当下决定。
二楼像死一般寂静,甚至感觉不到有人存在的那种寂静,三楼,只有301和302的门缝下面透露出不多几缕暖光。
师羿安伸手敲了敲301的门,没有人应答,又敲了敲,依旧没人。
他从手里洒出几张小人,让小人从门缝钻进去,卡的一声将门打开了。屋子里没有开空调,闷热凝固的空气从里面扑出来,虽然开了暖光灯,但是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冷清。
“温倩你在么?”师羿安低声问。
没有人应答。
难不成出事儿了?师羿安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没看到人,转身间,才看到温倩脸色惨白的缩在床头柜和床之间形成的三角空隙中,她全身上下抖的像发病了一样,嘴唇发白。
师羿安也顾不得别的了,走过去将温倩抱起来。
虽然温倩极力推拒这他这样的行为,但是因为手脚发麻,根本就推不开,只能任由师羿安将她放在床上。她一直反复的小声说着两句话。
“莎莎不见了。”
“别杀我。”
朗倏环视了房间一周之后,确实没有看到温倩形影不离的小伙伴,随即,想到了些什么,转身出了门。
师羿安一边用双手搓着温倩僵硬冰冷的手,一边说:“别怕别怕,出了什么事情跟我说,有我和朗倏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温倩过了好久才像是缓过来了,伸出一只攥的紧紧的拳头,带着颤抖的哭腔说:“我想去外面,把你送我的铃铛丢掉,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儿没事儿。”师羿安将铃铛撇开丢在一边,鼓励温倩继续说下去。
“我想着,丢的远一点,不让你看到,但是那边比较黑,我就开了手机的闪光灯用来照明,结果看到了怪物,我用灯照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的眼睛是绿色的。他们转过头来看我,我被吓坏了。”
不错,这个姑娘虽然吓坏了,但条理清晰。她的警觉心很强,而且分析能力也不弱,之前在她的心里,她唯一的盟友就是她的小伙伴,就是那个叫莎莎的姑娘,但是现在那个姑娘不在了,她就开始寻找新的伙伴。
她只说看到了怪物,却没有提到草丛后面的行李,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真的没有注意到,另一种是她已经注意到了,也推测出那些人已经死了,为了安全,对他们还是有所保留。
师羿安听到后面有动静,转身看到朗倏从走廊里走进来,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走廊的灯光影子在走廊里被拉的奇长无比,师羿安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听到朗倏说:“人都不见了。”
师羿安不知道什么叫人都不见了,也不明白朗倏说的是什么,甚至感觉大脑一片混沌,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房间陷入了一片沉默,还在发抖的温倩和逆光而站的朗倏。
师羿安锁眉沉思,他没有感觉到任何鬼气,也没听到混乱的声音,应该是他们自己走出去的,难道是旅行社的大巴车把他们接走了?也不可能,他和朗倏两个人一直在卧室,如果大家一起走,不应该没来叫他们,而且,朗倏一直坐在窗口前的沙发上。
“你离开房间之前,莎莎在房间里面吗?”师羿安转头问温倩。
“在。”温倩垂着眼皮思索了一下说:“她不可能是自己走了,因为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马莎莎已经准备睡觉了,而她外出穿的连衣裙还挂在衣架上,以她的性格,让她穿着睡衣不修边幅的出门,比杀了她还难受。”
“你应该在我们之前出门就已经下楼了,我们在院子里站了一段时间,回到客站大厅站了一段时间,都没有看到马莎莎出门,所以说,会不会她就在客栈的什么地方。”师羿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每过去一分钟,都是在耽误救人,但毫无目的的乱找,就更是在浪费时间了。
他站起身子,从马莎莎的枕头上捏起一根长发,将一张黄纸铺平在床头,然后将头发捏在手里烧成粉末状,洒在了上面。
坐在一旁的温倩虽然没说话,但满是疑惑,直到洒在地上的纸片化作千纸鹤飞走之后,她突然坐直了身子,之前一直害怕的抖动也停了下来,她表情木然的转身躺回床上,盖上被子,一副准备就寝的样子。
师羿安哭笑不得的起身,将房间大灯关上,只剩下床头的小灯,然后弓身将地上的铃铛捡了起来悄悄地退出房间,临走前还不忘在温倩的房门上贴了一张符纸。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等着?”师羿安一手把玩着铃铛,一边问朗倏。
“等。”朗倏拉着师羿安退到楼梯口的阴影处,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师羿安虽然不明白,但也没多说话。
过了几分钟,温倩的房间门传来了轻微动静,那是开房门的声音。
师羿安疑惑的望向朗倏,看到对方目不转睛的盯着温倩的房门,仿佛下一秒,答案就会从房门里自己走出来。
房门开了,答案没走出来,倒是温倩走出来了。她目光呆滞的转头将门轻轻掩上,然后顺着走廊最右边的逃生通道方向走去。
朗倏在师羿安背上拍了一巴掌,示意对方快点跟上。
温倩就像还醒着一样,轻车熟路的找到逃生通道,然后下到了一楼的地方。
“看来他们昨天就是这样离开客栈的。”师羿安低声说,随后又疑惑的自言自语:“为什么有的人离开了,有的人还在。”
“你还记得今天早上温倩怎么说的么。”朗倏突然开口问。
“我哪记得她说什么啊,早上不就说她没睡--”师羿安突然顿悟了,早上的时候,温倩说她和马莎莎一夜未眠,就是因为,每当他们快要睡着的时候,就会被铃铛的声音叫醒,所以说,直到最后,她们都没有进入深度催眠状态。今天他为了让温倩放心,将铃铛带了出来。
温倩从楼上下来之后,走到楼梯间旁边,一把拉开了那扇让她非常恐惧的木门,然后走了进去。
师羿安将铃铛挂在了门上,快步跟上了温倩,地道里面黑暗且潮湿,地面完全没有处理过,深一脚浅一脚的全是土坑。地道里的空气混合着腥臭的血腥味和植物*的味道。师羿安自从从地府回来之后,身体的五感均比以前增强了不少,被难闻的味道熏得直皱眉头。
反观被催眠了的温倩,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在盘曲复杂的地道里面穿梭。
一直走在最末尾的朗倏突然伸手在师羿安的肩上拍了一下,道:“我到其他地方看看,你保护好小姑娘,别让她出事了。”
有那么一刻,师羿安还是有些忐忑的,总觉得这家伙不在身边就没什么安全感,但最后,师羿安还是低声说了一句“注意安全”后,就快步跟着温倩走了。
温倩走了好久,终于停下来了,哪个地方就像一个小的暗室,贴墙的地方有几节台阶,温倩拾级而上推开了覆盖在顶上的青石板。
是个小屋。
青石地板红木桌,出了一座落地钟之外,也没什么家具,看起来也不像是住人的样子,屋子里散发着沉闷的霉味,温倩就那样呆呆的站在门前。也不动,也没有解除现有的恍惚状态。师羿安对这些不太了解,不敢胡乱叫醒温倩。只能坐在旁边的守着。最远也不过是打开门走出去看看,凭借着过人的眼力,他倒也把整个小院看了个清楚,小院虽小,花坛凉亭俱全,看起来倒也挺有风趣。仔细一想,师羿安也就明白了,那些隧道都通向了那个小镇,他们现在就在其中一户住宅中。
他在下午逛小镇的时候,就有些疑惑,明明镇子也不算太小,但是逛了那么久,硬是没有看到任何居民从这里出来。他想出去看看,又担心温倩出事,所以在小院中转了几圈还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屋子里传出座钟沉闷的声音,师羿安看到温倩突然动了,她没有什么大动作,不知道是太过冷静了还是已经吓傻了。过了片刻,她转头问师羿安:“我不是在做梦对么。”
师羿安摊开手摇了摇头。
“我怎么过来的?”温倩问,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想要在微弱的光中看的更加清晰。不过今天应该是农历月初,天上的月亮并不能带来更多的光亮。
“自己走来的。”师羿安走进去,用手将放在地上的准备将地上的青石板掀起来,却发现因为青石板之间缝隙过于狭窄,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把它取出来,不禁有点后悔,之前没有阻止温倩将地板盖上。
“我们在哪儿?”温倩在桌子上摸来摸去,似乎想要找点照明的东西。
“应该是在镇子里。”师羿安正寻思着想要找东西将青石板撬起来,根本无暇顾及温倩的问话,只觉得心里有些烦躁。
温倩站在旁边看了师羿安片刻,又面向屋外看了半晌,突然走了出去,轻手轻脚的拉开了门栓,将大门拉开。
师羿安能够夜视,所以在夜里对微弱的光线改变并不明显,所以在院子里转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直到温倩拉开了大门,他才发现小镇上并不是完全漆黑一片的,那些挂在大门口的灯笼正散发着蓝色的光芒,冷冷清清,让人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师羿安放弃研究原路返回的想法了,毕竟,让温倩一个女生穿过繁复的地下隧道回到客栈,不论是从技术难度,还是从别的方面来讲,都不现实。他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来,趁着温倩回头的时候,提了提裤子。
“我们出去看看。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对于这种阴森森的鬼火灯笼,师羿安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温倩却是一副紧张过度的样子,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就好像在她的身上有一根弦,随时都有可能蹦的一下断开了。
“你不害怕么。”温倩转身问。
“你害怕么。”师羿安没有回答,反问道。
“有点。”
“那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么?”师羿安感觉,到目前为止,貌似还没有出现什么真正可能危及到生命的东西,但是他不理解,为什么眼前的姑娘,浑身上线都在颤抖。
温倩站定,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也有可能就是害怕这种不知道。”
师羿安扶了下额头,作为一个理工大学毕业,转投神学怀抱的人来说,这句话理解起来太难了。
“人都害怕未知的事情,你不怕么。”温倩说。
“……”师羿安不知道该怎么说,应该说,他不怕,还是他不是人。
最后师羿安还是决定不说了,只是往温倩身边走了一步,说:“别怕,有我在呢,就算我不行了,还有朗倏,嗯,就是和我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你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很可靠。”
温倩终于露出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虽然还是有些僵硬,但好是没有之前那般紧张了。师羿安扬扬下巴,继续说:“我推荐,你稍微比我走的快一点,你整个人都在我的视野范围内,我也好保护你。”
温倩叹了口气,说:“我能冒昧的问一下你的职业是什么吗?”
“这个么。”师羿安伸手用无名指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带着笑意说:“我说我是个天师你信么。”
这次温倩真的笑了,发自内心的,毫无勉强的,她露出七颗小白牙,轻轻搂了一下师羿安后说:“谢谢你,你的笑话很好笑,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就在师羿安正要说话的当口,他看到温倩背后的一条巷道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东西,黑黢黢的,师羿安看不清楚它的具体样子,却能够从空气中弥漫着的臭味。师羿安喉头滚动,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站在他面前的温倩,反应非常灵敏,从师羿安微微紧绷的身体上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转身之后,第一时间用手捂上了嘴,以防止自己尖叫出来。
师羿安将手中的符纸攥紧,表情凝重,如果现在他跟着的是朗倏,那他一定早就已经冲上去了,往常都是朗倏来担当保护者的地位,今天终于轮到自己了,师羿安才明白,有能力,和有能力去保护一个人,完全是不同的两个概念。
所谓缩手缩脚大概就是这个情况了。
那畜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眼前之人不好惹,居然默默地退进了阴影中。
师羿安并没有想象中的松了口气。
他现在大脑飞快的转动着,根据地下迷宫结构来看,应该其他的分支也可以到达地上,那么朗倏应该是也已经来到镇子上了,那么,他现在应该在哪儿?
师羿安滑动自己的手机,看到上面显示搜索信号的图标,就知道这地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转身拉着温倩的胳膊说:“先别管这些,我们找个熟悉的地方再说。”
其实师羿安有些转向,带着温倩左拐右拐,半晌也没找到他们平时闲逛的那条商业街。一路上,他倒是发现,附近有不少隐藏在黑暗中的奇怪生物,他们等待时机,准备攻击。师羿安因此更是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关注着身边的动静,他们两个走到一个丁字路口,还没转过街角,就听到了嚓嚓的声音,好像是刷子摩擦硬物的动静。他将温倩拉到身后,自己探出身子看过去。
地上是几只小鬼,瘦小佝偻的身体伏在地面上,正在用刷子奋力的洗刷着什么东西,还有一只小鬼,将地上的一些碎肉块和骨头渣子捡起来扔进旁边的塑料袋里。师羿安只觉得胃里涌上一股酸水,喉结滚动了半天,才将自己想要呕吐的反应压制了下去。
“我们别走这面。”师羿安道,他的知觉告诉她,最好还是不要让她看到这些比较好。
至于那些小鬼,不过就是些傀儡而已,没什么威胁,他们对声音并不敏感,倒是对光线会产生生理反应。现在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到底是谁在操控这些小鬼。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师羿安想要找人商量一下,却发现温倩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现在越发想念朗倏了,除了他没人能够让他如此信任,如此安心。他不是依靠朗倏,而是希望可以同他一同思考,并肩作战。
可是偌大的镇子,有没有通讯工具,他要到什么地方去找朗倏呢。早知道就应该在分离之前先行约定一个地方。
约定一个地方。
对了,师羿安一拍大腿,拉着温倩向一边退了两步,仰头想要找到些什么。
“怎么了。”
“我在找集市前的红牌楼,那个牌楼挺高的,应该在这里能看到。”师羿安语速很快。
“嗯?你要找商业街?”
“不,我要找牌楼,我和朗倏约好在那里。”虽然是两人一句无心之言,但是师羿安知道,朗倏一定会在那里等他的。
那个红牌楼确实高,师羿安距离那里还有两排房子的时候,就已经看到牌楼了。还未等师羿安松一口气,他就听到一个声音从旁边比较阴暗的巷子中传来:“有人么,请问这里有人么,有人的话回应一下,有人在那里么。”
“是马莎莎。”温倩比师羿安反应还快,然后竖着耳朵开始寻找尖叫发出来的位置。
师羿安却一把拉住准备乱跑的温倩,他能够明显感觉到温倩在发抖,她在害怕,但他还是觉得,温倩一定会去找发出声音的人。
“我们先去牌楼,找到朗倏再说。”师羿安沉声道。
“别这样好么,朗倏是个大男人,而莎莎是个姑娘。你不能这么自私光是想着去找自己的朋友好么。”温倩死命从师羿安的手中往出抽自己的胳膊,扬声道。
师羿安没说话,但是握着她胳膊的手却微微施力,让她不能挣脱开来。
他知道,那个说话的声音绝对不能是马莎莎,没错,一个生活在城市里,没有遇到过任何危险的年轻小姑娘,怎么可能在遭遇这样的事情之后还能用如此淡定的声音。他记得自己在师家书房中看典籍的时候曾经看过一种食人兽,叫做刮,食人仿其声,以诱他人。
他该怎么说,说你的好姐妹马莎莎已经被这种怪兽吃了?说不定在你来前,还有一批小鬼蹲在那个阴暗的小角落里,疯狂地洗地,然后将她还剩下的,没有被消化的已经被捡走焚烧掩埋了?
不能,师羿安不能那么说。
他也希望那里的人是马莎莎,但是他散发出去的灵力就像是沉入大海的石头一样,再不见踪影。
师羿安说:“我带你进去,但是你必须站在我身后。”
温倩马上点头。
师羿安带着温倩走了进去,这里更加昏暗。温倩只能凭借着旁边路上照进来的一点点阴森的光芒看清路面,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的格外快,甚至开始后悔之前那样同师羿安说话了。人在焦急的时候,思维难免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地方。
一条森冷黏腻的触手突然间从黑暗中划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卷上了师羿安的脚踝,然后以惊人的力道将师羿安整个人拖到在地。
被拖到在地的师羿安,顶着温倩穿耳的魔音,低咒了一声见鬼。
然后将符纸立于两指之间,化作薄刃划向触手,触手啵的一声断了,喷出蓝紫色的液体,虽然没什么味道,却足以让人反胃。师羿安虽然夜视能力还算不错,却无法再完全无光的环境下看到东西。
很好,其他的魔物见了我都恨不得躲开,你有种。
师羿安抽出另一张符纸,双手合十捻了一下,随后放开,那纸就像一盏小灯一样浮于空中飘进了前面的黑暗之中。
小灯瞬间照亮了里面的情景,一个巨大的褐色的肉状物附着在了高高的青砖强上,半圆形,他的表皮上有一些蓝绿色的类似血管的凸起,随着它的身体,起起伏伏。半圆形靠下的部分,上面有个裂口,上面耷拉着一小节触手,还在滴滴答答的滴落着粘液。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说话呢?
师羿安还正在疑惑的时候,就看到刮身上的裂缝慢慢的张开了,他隐约觉得不好。
因为他在刮的裂缝处,看到一双鞋。
“别看。”师羿安转身想要将温倩推出去,却已经迟了,温倩呆愣着站在原地,胸口起伏着,她随时可能晕过去,当然也有可能温倩的意识已经晕过去了,站在这里的不过是她的驱壳。
马莎莎,哦不,师羿安不确定那个是不是马莎莎,因为那个掉在刮体内的人已经被消化了一部分了,皮肤、脂肪和一部分的肌肉已经没了,有的肌肉因为没有包裹而掉了下来,她就像人的喉结一样掉在刮巨大的嘴里,然后刮,开口说话了,他说:“温倩,我好疼啊。”
那种温柔而熟悉的女声,参杂着无尽的幽怨,让师羿安头皮瞬间就炸了。他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那种冷汗顺着脊椎向上爬的感觉,让师羿安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刮在说话间,嘴里的触手就被吐了出来,这次这畜生学乖了,没有攻击师羿安,而是直接袭击了他身后的温倩。
师羿安双目圆睁,抽出符纸,对着向他这个方向袭来的触手,大喊一声:“灭!”
其实师羿安原来施法是从来不会喊出来的,因为他觉得这种行为简直就已经中二到了极点,你喊或不喊,法力不增不减。但是今天,他在看到这东西之后,觉得内心的愤怒就像一只咆哮的野兽一般,无处可以发泄,不自觉的咬牙说出了这声灭。
当火苗卷着刮化为灰烬的时候,师羿安却觉得这个地方更冷来了,那是一种从内心中席卷而来的冷,冻得他的心缩成了一团。
他拉着温倩的手走出巷子,外面的虽然阴森,却没了里面那种焦味,就连那冷清的灯光,看起来似乎也比之前好了许多。温倩就那样任由师羿安拉着走,没有表情,没有动作。
师羿安一路上,大脑疯狂地转动着,为什么作为一个人来人往的小镇,这个地方会有那么多的妖兽。妖兽虽然吃人,却绝不会在人多的地方生长。这个地方能有这么多的妖兽,一定是故意的。
当他来到牌坊下的时候,朗倏正倚在牌楼前等他,他的手里拎着一只正在挣扎的像兔子那么长的东西。
“你拿的那是什么东西。”师羿安看到那个挣扎的小东西露出两排尖牙。
“我刚才亲眼看着这东西把一个人啃得只剩下骨架,速度极快,成群出没,防不胜防。”朗倏啪的一声就将这玩儿的头捏爆了,然后将手上红白相间的东西抹在了温倩脸上。
温倩终于又有表情了,她转身挣脱师羿安的手跑到旁边吐得昏天暗地。
然后疯狂地用袖子擦着脸上的东西。
“算了,擦在袖子上也行。”这些生物都是很聪明的,它们不会去攻击师羿安更不会去攻击朗倏,它们会挑三个人中最为弱小的温倩下手,但是现在温倩身上都是他们同类的血和脑浆,相比温倩就能安全不少。
“你那边是什么情况?”师羿安打算和朗倏交换一下情报再说。
“空城一座,遍地都是妖兽。客栈里剩下的人,可能也至少有一半命丧这些妖物之口了。”朗倏倒是很淡定。
“难不成,他们搞了这么大一圈,就和上次尸王那次一样,就是为了搞这群人来喂妖兽?”师羿安推测道。
朗倏沉思了片刻后道:“如果只是为了喂食妖兽,未免有些大费周章了。与其说喂食,我倒觉得更像一个仪式。”
“仪式?”
没错比起喂食,这更像一个仪式,整点时候敲响的钟声,和整点的时候恢复意识的温倩,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就在师羿安满腹疑惑的时候,他突然间想起了一部电影,那部电影就是讲的主角一群人被放在了一个森林中,展开了场你死我活的生存游戏。他突然觉得,现在的情况和那部电影非常像,他们这群人,被古镇高高的城墙围在中间,和妖兽争夺生存的权利。
想到那个被刮吃掉的马莎莎,师羿安觉得胸口就一阵一阵的发堵。
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不见星月。
“我们再在城里找找,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幸存者。然后我们去城门口,我就不信我打不开。”师羿安道。
师羿安和朗倏用了好多种方式去试图寻找其他的幸存者,直到最后,师羿安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那就是剩下的活人,只有温情了。
他和朗倏带着温倩走到了小镇的城门口,那里没有灯火,黑漆漆阴森森的就像一张等待将你吞进去的巨型大口。师羿安走过去,一边抽出两条符纸来,缓慢而坚定的缠在自己的手腕上。
符纸微微闪光,师羿安的双手握上城门的木愣,手上的青筋暴起,胳膊上的血管根根可见,城门却纹丝不动,就好像原本两片城门就是一体的。
师羿安攥着大门的手更紧了,木头已经开始被师羿安捏在手里发出不堪负重的声音,手腕上缠着的符纸金光大作,最后居然开始闪现出不正常的红光。
朗倏见状觉得不妙,也没管旁边的温倩,快步上前,用手掌搭在师羿安的手腕上,噗的一声,师羿安手腕上的符纸就化作了无数碎片。
而师羿安也脱力的瘫软了下来,倚着门坐了下来。
“我们想别的出路。”朗倏将地上的师羿安强行拉起来,又招呼了温倩过来。他感觉到附近空气的流动中带了一些紧张的感觉。恐怕是妖兽准备袭击了。后面的大门看来是不开了,以城门洞作为防守,应该是最为有利的,即使妖兽再多,也只有一面能够向这个方向冲进来。
师羿安发现口袋里的符纸已经仅仅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张了,取了四张出来,在城门洞前贴了四张,在入口处形成了一张带着金色丝线的网。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狸猫大小的妖兽就顺着城墙扑了过来,当它触到网的一瞬间,哀嚎着尖叫了一声,变成了一堆碳。
就在师羿安以为这样的结果能够震撼其他妖兽的时候,那些妖兽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指挥一般,疯狂地开始向着这边的网冲了过来。此即彼伏的哀嚎声和从外面传来的焦糊味,让缩在墙角的温倩抖的像个筛子,师羿安和朗倏两个人一脸的凝重。
随着妖兽的增多,灵力网前的妖兽尸体开始给后面的妖兽形成了一个用尸体堆成的防护网,后面的妖兽开始更加积极用力的向前挤。
按照这个架势下去,迟早会冲进来的,他们两个有力量自保,却无法保证能够顺利带着温倩离开。师羿安长叹一口气,将手中已经微微汗湿的符纸攥紧,他抬头通过洞口夹缝向上看去,灰蒙蒙的天上有几个星星点点的亮点,明明灭灭,聚成一团。
最后居然好像摆出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形状,有些像一个师字。
师羿安心中一动,顿时知道了那些亮点是自己之前放出去的纸鹤,那些纸鹤没能找到马莎莎,现在回来向自己汇报了。
而现在小镇的上空,却有一个结界,导致它们进不来,所以在用这样的方法提示自己。
当师羿安激动地对朗倏说过这件事后再抬头的时候,天上的亮点已经消失了。
师羿安抬头对朗倏说:“我要打开城门上的结界网,到上到上面去了,温倩就麻烦你了。”
朗倏伸手揽住师羿安的脖颈,将两人的额头轻轻贴了一下,浅笑着说:“去吧,这边就交给我了。注意安全。”
说完,朗倏从随身携带的腰包中抽出自己的玉匕首。
师羿安取出符纸来,分成四份,贴在了自己的四肢上,然后如同一只壁虎一样贴在了城墙上,他爬到最上面的时候,向着朗倏点了下头。
朗倏用两指撕掉了墙面上的符纸,随后,大批的妖兽如同洪水一般开始向里面涌去。
师羿安没有去关注下面的情况,因为如果连朗倏他都信不过,那他就不知道自己还应该相信谁了。
朗倏带着他的匕首,就像绞肉机一样将所有向着他的方向涌来的妖兽斩成了碎片。
师羿安爬到城墙顶端之后,发现上面果然如同他想象中的一般,有一个看不见的结界将他们这群人牢牢地锁在了镇子上。他用手敲了敲结界,嘴角提了一下。然后将双手轻轻地放在了结界上面。
朗倏在用匕首削掉了一只妖兽的半个脑袋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天,原本浑沌的天空开始呈现出丝丝缕缕的金色,那是师羿安灵力的颜色。紧接着,头顶上的结界开始发出如同玻璃龟裂时的声音,结界上的金色开始变得光亮。
一直在伺机袭击温倩的妖兽攻击也缓慢了下来。
师羿安抬起手来,看着手掌下面的结界。
握拳,向着结界砸了过去,结界悄无声息的炸开了,然后消失了,镇子上的魂灯扑闪扑闪的熄灭了,,十五的月光清亮亮的照了下来,却比之前更加明亮了。
于此同时,师羿安也看清了城墙上的情景。
这一圈的城墙上坐满了鬼和妖怪,那些鬼怪穿着盛装,仿佛在庆祝活动,又仿佛在观看表演,没错他们确实是一群得体有礼的好观众。
距离师羿安较近的那些鬼怪,惊呼散开,给爬上城墙的师羿安留出了一大片的空地。
几步开外的地方是一块巨大的屏幕,上面显示巨大的数字。
960000:1398000
师羿安绝对不会知道他现在笑的有多么恐怖,旁边的鬼孩子哇哇大哭着,尿了一地,然后躲在了母亲的裙子后面。
“这是什么?那两个数字是什么意思?”师羿安的眼睛有些发红,他身形一闪,来到一只虎妖面前,手掌瞬间扣住了对方的脖子,带着让人发寒的笑意问道。
被师羿安抓住的虎妖咽了下口水,飞快的摇着头:“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师羿安的手越来越用力,他完全可以一下子捏碎对方的脖子,但是他更想让对方好好感受一下死亡即将来临前的恐慌。
“羿安,放下他。”
师羿安转头,看到锦娘穿了一条蓝色的礼服裙子,站在人群里,和她站在一起的是许久未见得白家族长白潇。
“锦娘,你……”师羿安瞬间觉得自己失了声,他把手松开,任由那个虎妖跌跌撞撞的跑回了人群中。
再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好多的鬼差,他们将参与观看的观众,和建设赌场的主办方都带走了。
大门开了,朗倏抱着已经温倩走了出来,果然毫发无损。
师羿安疲惫的对朗倏笑了一下。
他们把温倩送回客栈,师羿安坐在床边上许久,将一张符纸贴在了温倩的头上。等到温倩再次醒来,她就会永远忘记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而在她的记忆中,那个能够与他分享所有少女心情和美好事物的好朋友马莎莎是死于一场疾病,虽然年纪轻轻就死了,却走的不那么遗憾。
朗倏走进来拍拍师羿安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门外,锦娘和白潇正站在那里。
师羿安不想看他们,转身就要进自己的房间,却被锦娘拦住了,她说:“我们是来做卧底的,师旷他们接到报案,说是有妖怪在这里进行生存游戏的赌博,但是我们一只没能找到他们聚会赌博的地方。”
师羿安没说话,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锦娘,等她继续说下面的内容。
“这个赌局只会邀请人、鬼、妖界有钱有势之人,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走漏消息,到时候整个赌场撤到更加隐蔽的地方,冥界就更难追查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借着白家族长之力混了进来的,然后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了地府,只是没想到,妖兽太多,地府鬼差还是来晚了。”
“其实原来他们都是赌,所有参与的人类,谁能最后活下来,结果,这次却有了你们两个变数,所以最后的赌局改为,你们是否能够保护那个女孩儿活下来,屏幕上的数字就是两边赌注所压的钱。”
“这些人最终会怎么样。”师羿安问。
“主办方和妖兽应该会被处以极刑。”锦娘踟蹰了一会儿才说:“那些来看表演的人,应该,可能不会有什么大的处罚。”
“为什么。”
“因为,没有相关的天条律例来约束他们,他们并不算是杀人罪,在三界的天条中,赌博甚至都不算罪,最多判他们一个扰乱人间罪名,估计也就是打顿板子和罚款。”白潇替锦娘回答了。当他第一次从师旷口中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无法接受。他怕师羿安等下会因为这个而迁怒于锦娘,才赶在锦娘之前回答了他。
师羿安却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般激动,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我有些累了,准备去睡了。”
师羿安没有洗漱,带着满身的恶臭味就滚进了被子中,他关了灯,却因为夜视能力而觉得眼前依旧是亮的。他愤愤起身拉上了窗帘,这下好多了,可依旧睡不着。他的眼前都是那些穿着华美的的观众。
也许他们在那些可怜的人被妖兽围攻的时候发出的是阵阵嬉笑,也许他们在某些人生命和灵魂一同失去的时候,最大的遗憾仅仅是自己压错了人。
门球转动。
师羿安看到朗倏走了进来,然后上床躺在了他的旁边。朗倏已经洗过澡了,带着好闻的沐浴液的味道。他想要和朗倏倾诉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对朗倏而言,人类的生命似乎就是这么短暂而脆弱,他也很难理解自己此刻的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这时他感觉朗倏将缩成一团的自己拉到了怀里,他用手一边整理着师羿安的头发一边说:“这就是永生的惩罚之一,你有太多的时间去见证自己的无能为力的事情。”
“我就是不习惯。”师羿安闷闷的说。
“不需要习惯,我们只要自己尽力就好了,就像这一次,我们成功的保护了温倩,将来我们还会保护更多的人。”
师羿安觉得自己有些困了,他蹬蹬腿换了个舒服的位置,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混沌不清的说:“朗倏,谢谢。”
谢谢你永远支持我,谢谢你永远愿意去了解我,谢谢你站在我身后。
更谢谢你来到我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