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秦雨鸾的荣华纺织厂是赚钱的,赚的还是大钱。秦寿生之所以是这么问,他就是想看看秦传瑞是否对他还忠心。他将秦传瑞送到女儿身边大半年,可是关于纺织厂上的事宜却连一封电报都没向他发过,这怎么能不让他心中不安?
秦寿生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难道他真的像浩然说的那样,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秦浩然要是知道自己的意思被父亲这样曲解,也不知道又会生多大的闷气。
秦传瑞看着秦寿生的样子,心中冷笑一声,可是脸上却没露出丝毫,沉思了一下说道:“大小姐的纺织厂,算是赚钱,要是一直这样经营下去,不需五年,就能抵得上秦家之前做海运的鼎盛时期。”
秦寿生心中顿时一片火热,秦家海运主要做的是陶瓷,最好的时候是当年宪宗开放港口之时,一年也有三四十万的赚头,不到五年就能赶上?!他此时已经激动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连道好,仿佛已经预见了将纺织厂握在手中运筹帷幄的情形。
要是以前,他也不是这一会都忍不下去,不到一年就要了女儿手中的产业,就算名正言顺,也不太好听。但是现在华国动荡,玻璃行业断了山东那边的线,陶瓷大半连运都运不出去,秦家迫切的需要新血。
“可是,”秦传瑞说到一半又停顿了一下,犹豫的看了他一眼,又跟秦寿生说了他这半年来所见所想的一些事情,让秦大当家的脸色再度严肃了起来。
就这样,秦寿生和秦传瑞在正院的书房里谈了一个下午,连秦浩然两次来见都被挡了回去。
秦浩然看着挡在自己门前讨好笑着的管家,又看了看关的紧紧的书房,咬了咬牙,还是转身离开了。
秦传瑞被叫到父亲书房的事,自然是有人来跟秦雨鸾说的,从刚刚听到这一消息起,她的右眼就一直在跳。白薇见了特地拿了红纸在剪成小指甲盖贴在她的眼皮上,也没有一点用处。
“好端端的怎么跳起眼皮来了,这可是个吉利的时候。”白薇忧心忡忡的说道。
大过年的,可不是个吉利的日子吗?
秦雨鸾拿着水果刀坐在椅子上削苹果,连皮带肉的,很快就削了小半篮子,到了后来,索性学起了二哥,开始在苹果上雕花了。
可是有那样的想法没有那样的技术,苹果都氧化发黄了,花还没有成形,正当她准备换一个试试的时候,老太太那边已经派人来喊她该去吃饭了,今儿个旁系的小辈们是要来向老太太磕头的。
秦雨鸾的手还是拿的稳稳的,放下了手中拿了小半天的水果刀,才发现手已经冻红了。感观重新连接一遍,顿时冻得哆嗦了一下,一双手都木木的。在白术刚刚端上来的热水里泡了一会儿,又将右眼皮上的红纸擦去,披了披风,接过了暖炉,几人才往老夫人院子里走去。
每年这时候算是老夫人院子里最热闹的时候,秦老夫人年纪大了,喜欢小辈,小辈一逗趣,她高兴了就手松。特地制得小小的金瓜子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撒,那些旁系来磕头的孩子们不更笑的一朵花一样。
特别是今年旁系惹怒了秦傅氏,连冬季的年货和按例每季两百个大洋没发下去,可不来的更快,笑的更欢了吗?
秦雨鸾刚进去就有人报大小姐到了,屋子里的欢笑声都低了一层,不懂事的小孩子就不说了,旁系年纪大些该说亲的女儿都往门口看来,想要见见这个被休弃回家又必须要讨好的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
秦雨燕像是乳燕归巢一样就往门口跑去,一下子撞到了秦雨鸾的怀里,清脆的喊了一声大姐姐。
秦老夫人眯着眼睛就指着她们两笑:“以前还不觉得,现在这两人就好的跟亲姐妹一样,这才是相互扶持之道。”
秦雨鸾摸了摸秦雨燕的头,牵着她的手上前给秦老夫人请安,刚进门她也吓了一跳,这屋子里她不认识的族辈就有七个,包括两个在羊毛毯子上爬的孩子,秦家旁系倒是枝叶繁茂,这些还只是很秦家嫡系比较亲的。
今儿个让他们来磕头,也没有留他们用饭,只是每家领了压岁钱,拿了点心便回去了。在老夫人院子里围成一桌吃饭的还是几个人,往日姨娘们是在自己院子里用的,现在这一步都省了。
刘姨娘已经过世,白姨娘青灯古佛方外之人,哪一日过年对她来说都是没差的。
这一餐饭吃的开心也就秦老夫人,秦大当家还有秦家大少奶奶刘曼云了。眼见嫡母夹错了两筷子,连秦雨燕的心都提了起来,只吃眼前近的菜,不敢把手多伸一点,小心翼翼抬头喊了一声大姐姐。
秦雨鸾低头看她,柔声问道:“雨燕怎么了?”
秦雨燕摇了摇头,心安定了下来,却发现大姐姐已经夹了一筷子虾在她碗里,油爆虾有着浓重的鲜香,比她眼前的两盘青菜好吃多了。秦雨燕顿了顿,乖乖的吃虾,不再多说一句话。
饭刚刚用完撤下去没多久,秦寿生就说道:“明年,我将上海的事业都交给浩然。”
秦浩然脸色忍不住一变,站起来说道:“父亲不可,”眼见秦寿生不悦,他又说道:“儿子经历不足,恐怕能力不够,还要父亲主持大局才好。”
秦寿生笑看了他一眼,挥手示意他坐下,说道:“有什么事情发个电报回江城也是很快的,而且,为父年纪大了,也需要你承担起责任了。”
秦雨鸾视线放在手中的茶盏上,一下一下的撇着滚水中的茶沫,就是没有要喝的想法。
秦寿生环顾一圈,视线在低眉垂着头的秦雨鸾身上停顿了几秒,说道:“今后,我会驻守秦家纺织厂,起码也要将它发扬光大才行。”
他轻飘飘的做了决定,甚至连过问秦雨鸾一声都没有,轻而易举的夺了她的权利。秦雨鸾头上插着的步摇起伏了几下,发出珍珠相撞清脆的声音,一手紧紧握着桌沿,指节已经发白,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秦雨鸾早就想过这一步会到来,她也试想过她会什么感觉,是气愤不已的和秦寿生大吵一架,还是无所谓的将厂交到他的手上。
可是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的心中脑中一片空白,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像是被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呼吸,都喘不上来了。
傅元姝想要说些什么,转眼一想起前段时间女儿为了厂中的事情夜不归宿,她嘴唇动了动,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女儿好的事情,看着她刀割都得忍着。
秦寿生下了这个决定,转眼向老夫人说道:“儿子往日在外,唯恐子欲养而亲不待,日日挂念母亲身体,往后,母亲可不要嫌儿子管着您才好。”
秦老夫人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手,就让人来扶她回去休息。年纪大了,一到冬天骨头都酥了几分,可受不了一直坐着。
秦浩然眼中沉沉,刘曼云却显得很高兴,她觉得身子都轻快了几分,回到松园后还亲自为丈夫倒了一杯酒说道:“这可真是大喜事,要好好庆祝一下才行,可惜我怀着孕,不能陪您喝一杯。”
秦浩然刚刚想要和父亲妹妹一起去书房,却被母亲拦了下来,此时他转头看了眼兴奋的刘曼云,接过她手中的酒重重往桌上一放,精致的玻璃杯上就出现了几道裂痕,语气风雨欲来一般暗沉:“你很高兴?”
刘曼云哑然。
“父亲夺了我亲妹妹的权,你很高兴。”
刘曼云脸色一变,沉默下来没有说一句话。
冬日里纺织厂不能开工,秦雨鸾不是苛刻的老板,机械厂那边也放了假,明明应该是好好歇歇的时候,她却像是比往日里还要辛苦三分。
秦传瑞站在她面前,见她整个脖子都被兔毛领子盖着了,显得一张小脸更加娇小苍白,繁复精致的衣饰更衬得她玻璃娃娃一样,一不小心就能摔碎了。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她纤细瘦弱的身体里,有多大的力量。
平时对秦副厂长客客气气的白术白薇此时见他也是眼睛不对眼睛,鼻子不对鼻子,恨不得从他面前每走过一次,就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冷哼。
秦雨鸾看着她们两个的样子,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说道:“你们两给我站到外面去。”
“小姐,”白术轻声叫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白薇轻轻一扯,看了看她的眼神,又狠狠的瞪了一眼秦传瑞,两人一起走到了外面站着。
秦传瑞看着整个人保持这个姿势没动的秦雨鸾,嘴角露出一个邪笑:“怎么?你跟她们两一样,恨我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