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孙建功站出身,对萧瑀抱拳说道:“昨日收到战报,犬戎已经攻陷了月牙城,棘城危在旦夕,宜城接连告急。一旦宜城陷落,犬戎大军便能直指青门关,一路向帝都而来。”
孙建功此话一出,不止萧瑀脸色大变,就连方才与萧瑀暗讽的梁益冠也微微动容。
青门关是帝都西北方的门户之地,一旦青门关被攻破,敌人便是进入了一马平川的中原腹地,他们便再无天险可仰仗。犬戎本就是游牧民族,尤其擅长骑兵作战,假如挥军进入青门关,这天下便又要改名换姓了。而犬戎嗜杀,毫无抵抗力的百姓们怕是躲不过一场浩劫。
萧瑀轻轻地叩着面前的桌子,他沉吟不语,思索着还能领兵出战的人选。杜家覆灭后,荣景成就解甲归田,已经表明过不再插手朝中之事。杜家军得力战将几乎都死在三年前的那场血腥清洗中,为了削弱杜家军的实力,他将其余人等皆化整为零并入其他的部队里。
另外一支战功赫赫的荣家军,一部分跟随荣景成归了故里,剩下的部分划给了孙建功统领。孙建功是靠出卖孟冲才得到如今的位置,旗下的士兵将领大多不服他,这几年也是磨蹭不断,战斗力堪忧。
其余他手头还能挑动的部队是他最后的牌面,不到最后关头他并不想动用,以免过早地暴露在梁益冠的面前。
他是有打梁家势力的主意,但梁益冠门下多文人,把持着朝政却并没有十分优秀的将领。况且就算真的有这样的人选,他也不会安心,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届时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无法预知。
这样算来算去,朝中居然无一人能领兵作战。
“恳请陛下,让下臣出征犬戎!”孙建功的声音传来,其余人有些窃窃私语,却无人上前阻止或附和。
孙建功于朝堂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虽得萧瑀的恩宠能够平步青云,但因他出身荣家军,梁氏一派对他多有提防,而杜家在军中影响深远,再加上当兵的人都是有几分血性的,他们自然也看不惯孙建功靠出卖同僚而上位的手段。孙建功被两方排斥,无意间竟自成一派,在梁氏与萧瑀的夹缝里生存。
他出征?萧瑀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发表出意见。
孙建功怕他不许,急忙补充道:“下臣投军时效力于杜博承麾下,对犬戎的作战方式并不陌生。后来臣转投到荣老将军帐下,也参与过平定南疆等战役。下臣愿千里驰援宜城,重新夺回月牙城!”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萧瑀请命。
听到他提起杜博承,大臣中倒是有人轻声嘀咕着:“要是杜老将军还在就好了,犬戎定攻不破月牙城。”
“莫说杜老将军,便是他女儿,前太子妃杜云锦也能赶走犬戎。想当年犬戎的老首领就是死在杜云锦的手里,犬戎兵见到她就浑身发颤。只可惜……”
“嘘!”
小声议论的人忽然闭了嘴,他们没有再说下去。三年前,是萧瑀下旨斩杀杜博承,还将他的尸首挂在城门上暴晒数日,不许人为他收尸。而犬戎兵极为恐惧的杜云锦也早早地病死在冷宫中,世上再无杜云锦,世上再无杜家军。
下面的议论,萧瑀听得清清楚楚,然而他却依旧沉思着,没有任何的表示。
他这般做派,让梁益冠心中暗惊。他没有出声,便代表他也认同了那个人的说辞,他是在后悔三年前所做的事情,后悔杀了杜博承,后悔逼死了杜云锦。虽然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包括逼得杜云锦跳崖又对外谎称杜氏病死,但他心中埋怨的却是梁益冠。
他恨梁益冠的步步相逼,让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抉择。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梁益冠朝那个多嘴的大臣狠狠地瞪去。“人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要将人挖出来出征不成!”
见梁相当众发了火,其余人等均住了口,谁也不敢再小声言语。
“挖出来?”萧瑀重复着梁益冠的话,忽然眼前一亮,对众臣说道:“朕就要将杜家军挖出来不可!”
“陛下?”梁益冠等人一阵傻眼,并不清楚萧瑀到底在发什么疯。
萧瑀手轻轻挥去,说道:“着翰林承旨速速拟旨,宣杜氏之余部重组杜家军,此事由孙建功全权负责。”
翰林承旨疑惑地看了看萧瑀,又瞧瞧地瞄了眼梁益冠,见他没有发话这才上前领了旨意。
“今日朝事就议到这里。”萧瑀下了这道旨意,便起身离开。
众臣待皇帝离开后,也各自朝殿外退去。今日萧瑀这道旨意下得十分奇怪,但也从中隐隐嗅到对梁氏的不利。萧瑀前脚离开,就有人后脚跟上了慢悠悠的梁益冠。
“梁相,陛下这是什么道理啊?重组杜家军,为什么要重组杜家军,重新调派人手去宜城不就可以了吗?”
“陛下这样做,是想要撕破脸动手了吗?”
他们唧唧咋咋,隐有越说越有理的趋势。梁益冠微微地皱眉,对紧贴而来的众人做了个“嘘”的手势。
“各位同僚,老夫这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诸位也不要多想,此事必定有解决的余地。”
梁益冠朝众人拱拱手,扔下这些人急匆匆地向红墙转角处而去。
那些人小声地嘀咕了几声,但因为做主的梁益冠不在,也便都作了罢,摇着头朝宫门走去。
孙建功落在最后面,有几个品级不高的朝他谄媚地恭喜着,他不悲不喜地一一回了礼。
“孙将军。”
黄园适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瞄了一眼围绕在他身旁的人,才慢条斯理地说:“孙将军,陛下宣您此时去东书房。”
“是。”孙建功同几人抱歉,自己随黄园去往东书房觐见萧瑀。
宫殿隔着两堵墙的甬道上,孙建功与梁益冠朝不同的方向而去。朝中众臣对于这一突发的变故,都或多或少有了自己的想法。朝中局势暗波涌动,无法估料将来的绝对胜者。
黄园将孙建功请进东书房,自己将房门关上并守在了门外。对于未来,他是没有选择权的。梁益冠素来都瞧不起他们这样的人,他们能依附的只有皇权,因此无论任何时候他都只能站在皇帝的身旁。
孙建功站在书桌前,独自面对皇帝萧瑀有些畏缩。他并不知道萧瑀到底会对他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然而他却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变成了一颗棋子,梁益冠与萧瑀角力的棋子。
萧瑀认真地描着画,画中的女子他已经画过许多次,熟悉的眉眼与笑容,变化的只有她身后的景色,或桃花飘飞,或奔驰于草原,或张开双臂舞动在金色的菊花地中。
最后一笔完成,萧瑀满意地搁下笔。
“你来瞧瞧朕这幅画如何?”
孙建功防备地望了他一眼,小心地探出头看着桌上墨迹未干的画。只一眼,他就认出了画中人是谁,他脸色顿时大变。
萧瑀满意地看着他的表现,淡笑着问:“孙将军认出来了吗?”
“认,认出来了。”要说他不认识,必定是骗人的。当年他可以曾与她并肩在南疆平过乱,只是她都死了三年之久,为何萧瑀又要重新提起呢?
“孙将军认清楚了?”
“认清楚了,这位是杜妃,”孙将军似忽然想起什么,又说:“是罪妾杜氏。”
萧瑀闻言,长长地叹口气,端着桌上的茶盏慢慢地饮了一口才说:“你如今也身在朝中,应该能明白朕的身不由己。三年前朕不得已看着锦儿跳下悬崖,任由梁相一派编织杜博承的罪名。”
他说了一半后停止,打量着孙建功的神情。“朕也知道你很辛苦,因为孟冲一事被昔日同袍孤立。”
“陛下……”孙建功有些动容:“孟冲一事臣从不后悔。”
萧瑀摆摆手,说:“朕知道你忠心。朕先在只想问你,你可认清楚了画中人?”
“认清楚了。”
“认清楚就好。”萧瑀将茶盏放下,直视这孙建功一字一顿地说:“既然认清楚了,那就请孙将军把锦儿带回来吧!”
“带回来?”孙建功越发的疑惑了,杜云锦都死了三年,难道要他去阴曹地府去带她回来?
“孙将军,朕也不准备瞒你。”萧瑀想起那个熟悉的声音,想起她决绝的话语,双眼难受地微微半闭。“锦儿没有死,她在一个叫做医仙谷的地方。”
“医仙谷?”这个地方,孙建功都曾听说过。传说那里住着一位医仙,能将死人都救活。如果萧瑀所说属实的话,那么杜云锦有可能真的活着。
“对,医仙谷。”萧瑀忽然又笑起来,如同春风拂面,荡着温柔的暖意。“朕要你去医仙谷将她带回来。”
“可是……”瞧萧瑀笃定的模样,再加上他前段时间微服出巡,孙建功不难猜测他已经见到杜云锦,但是杜云锦却不愿意跟他一起回来,所以他要将这道难题交到自己手上。
“如果她不愿意随下臣回来呢?”
“那就你告诉她,如果她不回来,朕就下令将杜家军的余孽全部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