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的皇城像是一座枯寂的古墓般,安静地等着猎物的掉落。不时有宫人提着灯笼经过,恰似那一只只等候已久的走兽双眼。
杜云锦对这座偌大的皇城并不熟悉,事实上她至今连东宫都还没有走遍每一处,更何况是宣元殿所在的内城。今上对杜家有所忌惮,对她这个儿媳谈不上喜欢,从不召见于她,而小陈氏城府深沉,她并不愿意与那位有过多的接触,除却无法推脱的召见她几乎不踏足栖梧宫。
如若她平日里对内城多加留意,定能察觉到此时如玉带她去往的道路并非更衣之所,而是一处僻静的院落。
旁人不知,宫里的人却是十分清楚的,那座散发着药香的院落本是裕王未曾封王时的居所。杜云锦与如玉走来的这一路上,只远远地瞧见几名宫人走动,并不曾遇见其他的什么人,也自然无人能提醒她此去的不妥。
“娘娘,到了。”如玉将院门打开,裕王虽然搬离此处许久,但因小陈氏的嘱咐,此地还是日日都有人清扫,是以现下也显得十分的干净。
院内没有像其他宫殿内种植的花花草草,只有梁株并立的老槐树安静地屹立在路边的两侧。空中若有似无地飘来熟悉的药香味,杜云锦凝注心神,悄然地停留下来。
她闭上双眼,细细地闻着空气中的药香味,这股味道十分熟悉,像是……有什么即将浮现出来,却被如玉的话语声打散。
“娘娘,就是这里了。奴婢在外面候着,娘娘若是好了,唤奴婢一声即可。”如玉将杜云锦引到正屋内,并贴心地将屋内的烛火点燃,再同她说了几句便退出屋外。
这里,倒是十分符合杜云锦的喜好。简单的家具瞧不出皇宫的奢华,却又处处透着原来主人的精致安排。杜云锦本意并非是外出更衣,只是在殿内呆得有些烦闷,尤其是在瞧见梁乃心坐在萧瑀身侧之后,她便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那样巧笑嫣然的女子,与上前试图在萧瑀面前露脸的大臣们交谈起来也是进退有度,这等手腕,这等心智,这等容姿,合该是萧瑀的心头好。
她再瞧瞧自己,即使穿了一身的华贵又如何,她最擅长的不是游刃有余地应对他人,而是领兵征战。凭心而论,梁乃心无论从哪一个方面都比她更适合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桌上烛火燃地热烈,她撑着头坐在凳上,沉浸在自己的心思内,忘记去警惕今夜这一切的不寻常。
如玉熄灭了手里的灯笼,等了一刻钟后便推门而入。她想那个女人此刻应该已经陷入了昏睡之中,果然,当她看见趴在桌边的杜云锦冷笑一声。
屋内的烛火一瞬间全部都被熄灭,如玉捡起门外的灯笼,慢慢地隐于屋檐下的阴影内。
一刻,两刻……时间在沙漏里缓缓地流逝着,远处宣元殿飞翘的屋檐上挂着的月亮也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乌云掩盖。
有人步履不稳地朝这座安静的院子走来,他将扶着自己的宫人打发在院子外面,自己缓步走了进来。
今夜似乎是有些喝得多了,萧少康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因他学医痴迷所以平日都不曾饮酒,以至于他的酒量并不好。到底是为何会喝那么多呢?他的眼前闪现出那道倩影,早就知道她和他根本不可能有所交集,可在看见她坐在萧瑀身侧的那一刻起,他还是被刺痛了双眼。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他站在老槐树下,仰头望着那一抹从乌云背后溜出的皎洁月光,谪仙似的面容上也染上一层红尘的痛苦。
如玉小心地屏住呼吸,她的目光从萧少康身上转向至今仍然安静的屋内。成败在此一举,只要萧少康进到屋内,他们的计划就算全盘赢了。当然,越是这样的时刻,她越要小心谨慎才能完成任务。
就在她小心翼翼的时候,萧少康凌厉的目光忽然朝她直射了过来。他仿佛知道有人在这里,如玉抓紧自己的衣襟,咬紧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如果这个计划失败,那么她将永远都不能到那个人的身边去,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这个计划失败。他们的计划如此周密,萧少康只是个痴迷医术的痴儿,应该不会猜到此内有陷阱在等着他的。
如此这般地想着,如玉也就坦然起来,那颗被提到嗓子眼的心又重新落下去。
萧少康的目光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地就转向其他的地方。只听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提步朝正屋走去。
屋内一片漆黑,但萧少康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对这里的一桌一椅都十分熟悉,他不用点燃烛火便能准确地找到这里每件物品搁置的地方。
黑暗中,他的嘴角微微地上翘。没有烛火,不代表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事情。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香料浓郁地弥漫了整间屋子,依他的嗅觉自然是能辨别出这是什么味道。没想到,那人还真的下得了这么重的手!竟然给他们下了合欢散,还真是怕他们合不了欢一般。
他缓步走到床榻旁,目光柔软地看着床上正在熟睡的人,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原本冰凉的心随着呼吸声似乎温暖了起来。
他该拿她怎么办?他如果顺了那个人的意,与她缠绵合欢,不知醒来后她会怎么样?可是如果不顺了那个人的意,难保不会有下一次这样的安排?再万一那个踏入陷阱的人不是他,而是别的男子,她又怎么办?
阿锦,我心中的这些顾虑你可都知道?只希望醒来后别怪我,别恨我便好。
屋外依旧漆黑一片,屋内却传来阵阵刻意压抑地呻吟声,就算再不知道情事的人也明白此时屋内正在进行着什么。
看来这合欢散还真是好用,连萧少康那样的医者也无法抵抗。隐在黑暗里的如玉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她提着灯笼悄悄地朝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