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兵的时候,太子就更明显,乌溜溜眼睛一瞬也不移开。
中军约十万人,老王一声召唤,回应地动山摇。怕吓到两周岁的太子,老王事先只命一部分人回话。
但是太子半点儿不害怕,瞅着瞅着,小胖手指中枪如林、马如龙、人如鹰:“姐姐姐姐,强,强强!”
他的身边没有叫强强的人,楚芊眠也第一时间意会太子的含意。把虚掩着耳朵的手放开一些,语重心长地道:“是啊,稷哥以后会很强,会带出更多的兵强马壮。”
“好……”太子长长的答应着。这一声也许把他自己莫明的激励,倚在怀里的胖身子坐直了,往前探着,大眼睛里看得更加入神。
俞太傅激动的念念有词,不知道是祈祷上天呢,还是感谢后土,小太子这么小就知道强的意思。
老王也随时留神太子不要受到惊吓,见到太子喜欢,对传令官说了几句,传令官走出几步,把手中旗帜扬起,下面的兵马顿时变阵,潜水般退向两边,留下中间两枪长枪手。
鼓声响起来,如雷击苍穹。
“嗬!嘿!”
两队长枪手各舞长枪,两两的开始交手。
西宁王铁家的兵器是枪,枪在军中十分盛行。军中虽不是铁家真传,却也得到几分。而枪舞起来,很是好看。
团团如旋风,似能卷起一层大地走。校场上地墩的结实,虽土飞尘飘,却不能真的跟着走。但是旋风之中,硬生生感觉出飞沙走石模样。
小太子的眼睛溜的圆圆的,小神情也不由自主的严肃,仿佛这场景是他心爱的,又仿佛想要把它烙印在心坎里。
俞太傅又要流眼泪,老王又要欢喜,楚芊眠则能看到他年,稷哥耀武扬威回京都。
枪的旋风下去,枪的舞蹈又上来。直劈若刀,下击若山石,横扫则似荡尽乾坤。
“嘿!”
小太子的胖手臂跟着动上一下,随后,小胖腿起劲儿的踢上一下。
“殿下文治武功,殿下文治武功,”俞太傅浑然忘记四下里还有侍候的人,他应该说话隐蔽。泪水从面上哗哗而过的他脑海里只有两副场景。
一副,太子洒种时说的,汗滴禾下土。这是太傅心里的文治。
一副,是太子此时手动脚动。这是太傅心里的武功。
老王说:“芊眠,要早早的让太子学功夫,只为强身也是好的。”
俞太傅跟着点头:“是啊是啊。”
楚芊眠道:“爹爹说稷哥三岁时,就可以学了。”
俞太傅跟着点头:“是啊是啊。”
太子无意中扭头看到他,这个老头在哭呢?太子咧嘴儿一笑,可能觉得是件好笑事情。
他继续去看练兵,这比老头儿好看。
陪着来的郑多球和姑娘们心旷神怡,私下里道:“这个好,咱们什么时候才练成这个地步?”
经历一场生死挣扎的大难,姑娘们奋起了,不愿意再当刀枪血雨中的羔羊。她们修改了衣裳,她们平时也想着增多力气,关键时候能用上。此时为点兵倾倒,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公推楚丽纹去和老王说话。
“祖父,”楚丽纹随堂姐的称呼。
老王挺喜欢她们,家里没有姑娘,忽然来了一堆,这是喜事儿。
“什么事情?”
“我们也要像他们那样,等我们和堂姐回原籍去,路上遇到人,也就救了。路上遇到乱,也就平了。”
老王大笑:“好大的志气,”满意的眼光望向大家,但不管怎么看,脂粉队里没有女儿铁氏那样的人物。老王一半敷衍一半安慰:“你们就这样很好了,练功夫苦的很。”
“不怕!”
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听他们说话,不知怎么想的,迸出来这样一句。小眉头皱着,小眼神儿绷绷紧,小手一摆:“稷哥从不怕,姐姐说的!”
“哈哈哈……好好,”老王放声赞赏他,而俞太傅的眼泪就流得更凶。
太子往后仰面庞,楚芊眠接住他的眼神,嫣然道:“是啊,稷哥什么也不怕。”
“嗯!”太子点动胖脑袋,又接着去看练兵。长枪下去,上来一队刀剑,太子看得眼神又不会动了。
晚上,回不去城里,住在帐篷里。手臂粗的蜡烛下面,楚芊眠抱着稷哥给上官知写信。
让他攥着笔,拿着他的手,边写边念给他听:“稷哥让哥哥在外面不要着急,安全为主,”
说一句,稷哥配合的点脑袋。
不时迸出一句:“几时来看稷哥?”
“姐姐写上,”
其实楚芊眠写的是“稷哥很想哥哥,所以哥哥要以安全为主。”
写完了信,稷哥懂事的呼呼几口气吹干,看着姐姐折好,胖脸儿上笑容灿烂:“哥哥收到信,就回来看稷哥了吧?”
“是啊,就回来看稷哥,稷哥呢,乖乖的等着对不对?”
“对……”太子拖长嗓音很喜欢。
其实这信楚芊眠不知道往哪里寄,她只能交给舅舅,能寄就寄,不能寄只能作罢。
夜深,太子睡下来,楚芊眠对着帐篷顶子想上好一会儿。不知不觉里,帐篷顶上总会出现上官知微笑的面容。
……
一个月以后,益王收到消息。展开密信,掠过上面一行行字,益王并不奇怪。
苏渊没有按时回来,也没有按时写信,益王早有预感。
这信,是由他在西宁的探子写来。
亲眼看到上官知、苏渊、柏有离开西宁,从日期来看,早就应该回到府中。
都死了。
益王不无遗憾,苏渊可是他重要的谋士,而从这件事情上看,上官知是赢家。
他毫不奇怪上官知是赢家,从他和上官国舅半生的交手来说,益王也从没有赢过。
妻子和女儿大名逃出京以后,有一段时间,益王还在等待国舅的消息,不仅仅想知道太子下落。
还有,就是国舅太强,益王不知道自己身边哪一个是国舅的人。看似他拥立二殿下,是没有拿下上官夫人,被迫和上官国舅翻脸。其实他驱逐上官国舅的人,也得费这么久时间。
直到今天有没有驱逐干净,益王还心里没底,而上官知神出鬼没的却又冒出来。
不但冒出来,而且还无声无息的杀害苏渊等人。
不但冒出来,还带出来俞太傅和楚云丰。
一位科举出身的太傅,首先是个文人。文人而又官场多年,在天下文人的心中占有相当的地位。
一位吏部的尚书,首先为所有官员都知道,和各省中大员都有公文或私信上的往来。
这三个人,上官知、俞太傅和楚云丰。让益王没有来由的心尖子颤抖,脑后生出一截寒意。
比千军万马还要强啊,益王这样想着。
他毫不犹豫的就吩咐下去:“和西宁王封地接壤的地方,派驻重兵把守,随时呈报西宁王的异动。”
眸中露出凶光:“再派一队精兵,便衣而入西宁地界,找出上官知等人的下落,找到他,杀了他!再派一队精兵,便衣而从西宁地界分入各省,寻找上官知等人的下落,找到后,杀了他们!”
语气异样的一顿:“要是有个两岁的孩子,要活的!”
……
大殿下元承设和益王差不多时间收到密信,他在西宁派的也有探子。
放下信,元承设没有立刻暴怒,而是出宫,来到一片乌黑的空地前。
走下宫车,静静的望着这片大火后的焦土,回想它曾经四时花香,曾是京都最有名的赏花府第,元承设发出疯狂的大笑声。
他不是高兴。
边笑,边戾狠的望着整片乌黑,边在脑海里闪过一切不可以描述的肮脏字眼,用以形容上官国舅。
什么叫有家底?
前身是上官国舅府的这片焦土就是。
元承设自以为京乱起来的猝不及防,他可以从容杀害所有不服从的官员。
纵然不能杀害所有不服从的官员,也可以把他们撵出京都,得到他们大量的私产,还有重要官员的重要信件。
比如国舅府的私兵名单,比如俞太傅亲信而不为人知的门生、知己、效忠者。
可是国舅等人出京以后,元承设只得到没有原因起火的上官国舅府和太傅府。
后来查看出起火的地方,都是先从书房烧起。
元承设虽得到几大尚书的官署秘信,但在他看来,远不如烧掉的那两个府第中的秘密值钱。
如果他能得到国舅府中的秘密,就可以知道国舅的私兵,哪怕上官国舅抱着太子卷土重来也不用害怕,他根本无人可用。
如果他能得到太傅府中的秘密,就不用害怕上官知出现在外省,早就把外省的官员拿下重要的一部分。
也更不用在此时此刻,对着一大片焦土,用大笑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惶然和狼狈。
“哈哈哈……他还活着……。哈哈……派出六密卫……杀了他们!”
……
离开城门五十里,遇到一片树林。树林的后面,是一条小河。趟过河,上官知回头看时,追兵没有追来。
“扑通”,他倒在地上,用脱了力气,呻吟般对楚云丰道:“脱险。”
楚云丰是张士扛过来,靠在树上大口喘气:“怪我,都怪我啊,”
“不怪你。”
“怪我,我没有早想起来,衙门里没有和金大人的通信,我家里放的却有。”
说到这里,楚云丰有了力气,一挣起来手指京都方向大骂:“元承设,你不得好死。你搜我的书房,你不得好死!”
上官知和张士舍不得骂,呼呼粗气中回复气力。
“现在怎么办?”
楚云丰骂上一阵子,想想刚才的遭遇,一口气泄下来,人重新倒在树上,悲痛的道:“金大人让他们杀了,却秘而不宣等着我们上当,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下一个城里,当初任命的谁?”
这一点,只有楚云丰最清楚。
楚云丰报出一个名字,但是犹豫不决:“他有不少公文留在衙门里,随便一找就找得到,公子,咱们去找他,只怕比刚遇到的还要糟。”
上官知云淡风轻地笑:“就找他!”
“啊?”
“咱们不能保证所有人不受元承设和益王拉拢,元承设和益王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听他的。能活着还留在官职上的,要么变心,要么忍辱以待真相。”
觉得有了力气,上官知站起来,对楚云丰伸出手:“来,咱们上路,为了稷哥,为了早一天回家,为了这……美丽富饶的地方恢复安宁。”
“是当,也要去;是坑,也要跳!”他这样道。
楚云丰看着他那只有力的手,为金大人恶耗的伤痛一点一点消失,握住这只手,双腿一用力,楚云丰站起来。
“走,咱们走,为了稷哥!”
迎着上官知充满日光的笑容,再把这笑容送给张士。
张士也笑了:“老爷,我是个粗人,我不懂,不过你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赏花喜欢吗?”冷不防上官知问道。
张士稳稳的嘿嘿一声:“我是个粗人,不喜欢看花看草。”
楚云丰打个激灵,这一回激出来的精力比刚才还要足。面对后面的追杀是愤怒,面对上官公子是难以见人。
大家现在一条船上,难以见人就比愤怒还要提神。
“赶紧走,到了再说话。”楚云丰胡乱打着岔,头一个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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