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兰的办公室在二楼最边上一间,敲门进去,装潢很简单,简单得令人不敢想象这也能叫做办公室。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还有两张靠背椅。
那两张靠背椅,一看就是临时拿过来的。
马小兰过来开了门,视线就落在郑子遇身上。
郑子遇微一颔首:“您好,我是郑子遇。”
沈父在旁介绍:“这我女婿。”
马小兰跟没有瞧见身旁的沈父一般,只望着郑子遇,上上下下的打量。
郑子遇也不避,他来,心里多少有数。
沈父的欢喜压不住,他搓着手喊“小兰”,磨蹭着就要靠过去。
刚要碰到马小兰的手,马小兰却转身,走到一边,看着郑子遇说:“你坐。”
沈父有种被忽视的强烈感受。
郑子遇见状,便道:“今天过来,是我岳父跟您有些话想要谈。”
沈父忙往前一站,摆出“今天我才是主人翁”的姿态来。
马小兰看都没看他:“我跟他没话可说,我跟你,还有两句话要谈一谈。”
沈父马上道:“小兰,你既然肯见我,就是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为什么.......”
马小兰看了他一眼,蓦然起身,将门打开:“请你先出去一会儿。”
沈父有种被侮辱的屈辱感,登时横下脸来:“马小兰,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小兰毫不躲避的迎着他的视线:“沈建元,我是听到女婿要来,才开了这道门,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想见我,我就一定要见你了?笑话。”
沈父登要跳起来。
郑子遇走过来,在沈父耳朵边说了两句。沈父脸上的怒火削减了下来,他瞪了马小兰一眼,虽还是愤愤不平,却仍开门走了出去。
马小兰不禁笑道:“沈建元这个人的脾气,暴躁得很,一旦发作起来,谁都劝不住,你三言两语就能把他说动,看来,还不能小看你。”
郑子遇不卑不亢的看着马小兰:“过奖。我岳父虽脾气不大好,却也是个讲道理的人。”
“讲道理?他要是讲道理,也不会把好好一个家都拆了!”马小兰似想到陈年旧事,语带怨恨的说了一句。
抬手在额上支了支,她说:“你坐。”
郑子遇也不推却,就在她桌对面坐下来。
马小兰绕过来,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郑子遇任她打量,马小兰仔细端详。
“听说你是上海人?新市民还是原籍上海?”
郑子遇道:“原籍上海。”
马小兰略点了点头,像在计算思考:“原籍上海的话,家里的房子是拆迁还是自己买的?有几套?工作是什么?父母情况,家庭关系怎么样?”
郑子遇始终眉目温和,不卑不亢。
“父母健在,自己做一点生意,房子是有拆迁了两套,那也都是我父母的,和我关系并不大。”
马小兰哼着笑了一声:“你这句话的意思,我安安嫁过去之后,房产证上不加她名字的?”
郑子遇也不回避这个问题:“我和我太太暂时还没讨论到这个问题。”
“是没讨论还是不想讨论?”
马小兰刚才还算和颜悦色,说到房子的事,她脸庞绷了起来,一只手按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
这是出于即将攻击的状态。
郑子遇说:“我和安安结婚的时间不长,结婚之前认识的时间更短。更注重感情方面的生活,物质一类,的确未考虑。”
“都说上海人精明,还真是。”
马小兰站了起来,两手抱胸,上上下下扫着郑子遇:“我看你是什么都不想出,白白就捡一个媳妇儿回去。”
“我女儿那个人,脾气直,好说话。她爸爸一个大老粗,也不会想到这方面去。你就这样拐她去上海,你还真是算得精明!”
郑子遇见她有发怒的态度,他眉目和色的看着马小兰,说:“我并不觉得在结婚之前和结婚之后没有考虑到物质划分是一件多么不妥当的事。我和安安结婚的原因不是因为经济,结婚后生活中的磨合令我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这方面的事,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她既然是我太太,我的一切当然与她共有。”
他前面几句话,虽然说得没错,但是身为女方的母亲,且是多年亏欠的母亲,马小兰当然是半点委屈都见不得女儿受。郑子遇刚说,她就要发火,然而听到郑子遇最后一句......她瞥了郑子遇一眼。
心中暗道,算他识相。
她复回到桌后坐下,看着郑子遇,就像是公安局审问嫌疑犯时的眼神与精神状态。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安安去办理房产手续?我听说你们两个连婚礼都还没有办,你又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郑子遇说:“这些事,我会跟安安商量。”
一句话把正在劲头上的马小兰杀在了入口。
马小兰还要说什么,看了看郑子遇,她将要再度站起来的身体,又落了回去。
一时间,灰败袭上了她的眉眼。
她沉默的坐着,不动,也不出声。
她是安安的母亲,却也不是安安的母亲。她十月怀胎,带她来这个世上,她在她七岁的时候撒手而去,留她小小一个女娃儿,面对这个世界。
愧疚、自责、惭悔,海水涨潮般漫上心头。马小兰坐着不动,她空有母亲的头衔,却说不响嘴。
郑子遇道:“你替安安考虑得多一点,这是为人父母的人之常情,我能够理解。我和安安从未因金钱出现过矛盾,以后,我也不想在这一块徒增烦恼。所以,我会找个机会,跟安安讨论您说的这一块内容。”
他态度可算得上尊重。说得也很诚恳。相比那些上来就天花乱坠,不着边际的先哄着你高兴,转首就忘的人,马小兰其实更欣赏他这种实话实说的人。
她点了点头,叹了一声:“你能说这些,我很宽慰。老实说,我女儿已经跟你领证,就算我再多说什么,也不能改变任何事。更何况......”
她一笑,眼底晕开愁苦:“更何况,在她眼里,我可能连个外人都不如。”
“冒昧问一句。”
郑子遇道:“您这一趟回来,是偶然,还是有意为之?”
马小兰眉梢微掀的看向郑子遇。
郑子遇道:“安安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她有她的遗憾。”
马小兰登红了眼眶。
她忙别开视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过来,眸光微亮的看向郑子遇。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像是担忧破坏什么美梦一般。
马小兰问:“如果我说,我是为了我女儿,我还有机会再听她喊我一声妈妈么?”
沈父在门外走来走去,抽了一支烟,又抽一支烟。办公室的门还是关着,没有动静。
他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都关在里面半个多小时了,在搞什么飞机?
沈父想上去敲门,又投鼠忌器。
又等了一会儿,郑子遇总算出来,沈父忙上前,越过郑子遇往里看。可郑子遇一出来,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里边撞上了。
沈父摸了摸差点儿撞疼的鼻尖,问郑子遇:“老娘儿们跟你说些了什么?”
郑子遇一边走一边道:“她很关心安安。”
沈父有些暴怒的脸色一下收拢起来,他压着脾气,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她还记得自己有个女儿!”
郑子遇说:“她是为了安安才回的哈尔滨。”
沈父刚上头的怒火,一瞬间偃旗息鼓。
叹了口气,他看了郑子遇一眼:“走吧!”
转身就往楼下去。
乘兴而来,虽说不上败兴而归,但沈父的心情也是很沉重的了。
然而,在他看到理发店前边停下的一辆三叉戟标志的汽车后,他沉重的心情,登时又挂了几斤砝码。
“这个小王八蛋!”
他咒骂了一声。
要个郑子遇上车,把着车门,不着急走了。
他跟郑子遇道:“你先回去!晚了,我闺女儿着急!我得逮一逮这奸夫淫妇!”
郑子遇要拉住他劝说,然而在看到那车上下来的人时,走了神。沈父便趁着这个机会,将车门甩上,极快的往理发店里走。
刘福龙?!郑子遇惊愕了,马小兰的男朋友竟然是刘福龙?!
他忙跟司机说了一声,从车上下来。
要进理发店里去的,刘福龙快一步,先进去了。
郑子遇看到沈父两手叉腰,将刚进门的刘福龙当面一拦,昂着下巴便将搏斗的气势拉了出来。
郑子遇蹙眉。
沈父吹胡子瞪眼的看着面前比自己年轻,却腆着一看上去有八个月大肚子,油光满面的猪头三。
扯着嗓门就冲楼上喊:“孩儿她妈,快下来招呼,店里来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