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刚一到,景藤市的酷暑跟着就降临了。
公园池塘和景藤湖的荷花都大朵大朵开了,粉绿相间的,铺染成一池清新的水粉画。
临近傍晚,正午积累的热度渐渐褪去了一些,老人和带着小孩的年轻父母开始三三两两在公园里散步乘凉。
公园后面是商业街,此刻华灯初上,显出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夜景来。
商业街的尽头是一间名叫独爱的酒吧,十分出名,聚集了下班之后的都市男女。
似乎所有疲惫的身躯和孤独的身躯,都能在这里短暂释放。
六点过十分,独爱的自动门“叮”的一声打开,穿着西服的侍应生立刻微笑着低头喊“欢迎”。
入目是一双黑色的细高跟鞋,鞋子的主人似乎是有急事,高跟鞋蹬在地上的声音脆而疾,但还是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谢谢”。
侍应生抬头,目光只来得及扫到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的脸上冷漠的神情。
穿过铺着红毯的长廊,再往前,就是独爱酒吧的内门了。
苏渝把右手拎着的包挎到左手臂弯里,双手并用,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面前那道欧式的厚重木门。
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炫目的灯光瞬间把她包裹。
DJ在台上打着碟,直击心脏的鼓点声伴随着蓝紫色忽闪着的光,催化了舞池里飞散着的荷尔蒙气息。
苏渝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适应了里面的灯光,把舞池里交缠贴近的身体扫了个大概。
舞池边沿是一些小型的圆桌和高脚凳,方便人们在这里坐下喝酒歇息,当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喝酒和歇息都不是主要目的。
苏渝往里走,负责点单的服务生迎上来问她需要一些什么。
很快,苏渝一直在寻找着的目光落在某处。
发现目标。
她定定地看了会儿,偏头看向服务员,笑了一下,“多了一个人,等下再点,可以吗?”
服务生愣了一下,刚要说好,苏渝已经径直冲着那桌男女走了过去。
面对面坐着的男女俨然已经打得火热。
女人穿着超低胸的黑色露腰吊带,说话间上半身几乎趴在了小桌上,胸前的波涛呼之欲出。
男人眼镜后面的热辣视线也是毫不遮掩的,揉捏着女生的手带着某种暗示,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苏渝走到男人背后不远处站定,抱着手臂,神色淡然地看着他的手一路往下,落到了女人裸.露的大腿上。
她嗤笑一声,松开手,刚要上前,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带着调笑意味的声音。
“美女,你要看戏可以坐下看。这样站着,会挡到我。”
苏渝偏头,目光对上一双笑着的桃花眼。
对方穿着白衬衣,袖口轻轻挽起,胸前的纽扣开了两颗,撑着桌沿向后靠坐着,慵懒地晃着手里的高脚杯。
苏渝一点也不恼,反而抬手指着男人手里的酒杯:“你这杯酒,可以借我一下吗?”
男人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景,脸上玩味的笑顷刻扩散开来。
“美女,我这酒,你是喝还是怎么?喝的话——”
“我泼人。你到底借不借。”
苏渝回答得理所当然。
音乐声过大,她几乎是喊出来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些不耐烦。
男人脸上的神情明显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个打扮美艳的女人会这么……坦诚。
苏渝看他愣住的表情,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偏了偏头,格外无辜又认真地问了一句:“或者你有浓硫酸吗?”
男人这次是真的扎扎实实地愣了两秒,然后忽然朗声笑了起来。
他的桃花眼完成一个夸张的弧度,边笑边利落地放下手中的酒杯,手举到半空中打了个响指。
“给这位女士一杯高浓度伏特加。”
男人的声音里明显还没有止住笑,看着服务生把酒端到苏渝面前,“美女,泼人用这个。提神醒脑,还辣眼睛。”
服务生震惊地看了男人一眼,很快噤声止住了表情。
苏渝就这么看着男人,目光很快落到托盘上。
“谢谢。”
她没再多想,颔首道谢。
再抬头时,苏渝习惯性地抬手向后撩拨了一下头发,发丝顺服地在她脸侧勾勒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下一秒,苏渝直接端起那杯伏特加,几部跨过去,站在那对男女中间,然后端着酒杯抬高,然后手腕像是瞬间失了力一样,将整杯酒倾倒在男人头上。
炫目的灯光一闪而过,男人收拾整齐的发型瞬间被浇得贴紧头皮,酒水顺着模糊了他的眼镜,从脸颊滴滴答答落下,胸前的衬衣湿了一片。
对面的女人捂着嘴尖叫一声。
戴俊闭着眼睛缓了好久,那阵直击天灵盖的冰凉才缓了过去。
扑鼻的烈酒气息瞬间将他裹覆。
他带着怒意握紧拳头,隐忍着所有怒意睁开眼睛,眼镜上的水痕像是打在车窗上的雨水蜿蜒而下,他隔着水汽看到了苏渝渐渐冷下来的脸。
一瞬间,怒意隐去,换上了惊慌。
戴俊几乎是立刻扯下眼镜,站了起来。
“小渝?你怎么会在这?”
周围的人见惯了这个场景,很快看戏继续的看戏,其他人继续投入各自的欢腾宣泄中。
“还不是因为你在这。”
苏渝抱起手臂,躲过戴俊欲过来牵她的手。
她唇角扯了扯,像是所有打情骂俏的小情侣一样说着话,脸上却满是疏离。
吊带女看着氛围不太对,尴尬地起了起身,想要逃离众人的围观。
“你不用走。我这边分个手,马上走。”
苏渝偏头看了看对方,甚至对着她和善的一笑。
身后的男人戏看得兴起,清晰地嗤笑了一声。
戴俊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小渝,不要闹。我们回去聊。”
“你才是,不要闹。”苏渝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声音提高了些,一字一字清晰无比,“我们分手。”
周围响起起哄和讨论的声音。
苏渝转身就走。
“苏渝!”戴俊冲上来,满是怒意狠狠捉住她的手腕,拖着苏渝转过去同他面对面,“你能不能别这么耍小性子!我不过是下班了来放松一下而已。”
“那你继续放啊,我都放你自由了。”苏渝好笑地看着他因为酒精刺激带着猩红的眼球,使了全力,甩开了他的手。
“你有没有想过刘叔那边,他们要怎么看我们。”
戴俊沉着脸,第一次拿出了这个杀手锏。
刘叔是苏渝十分敬重的一个长辈,也是介绍戴俊和她认识的牵线人,要说当初在一起,一半的功劳都要给刘叔。
“是怎么看你。我有我的交代。”苏渝笑得嘲讽,丝毫不受他威胁。
不再看他,她转身就走。
走出两步,苏渝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戴俊看着她停下,以为她是后悔了,唇角弯了弯,走了两步跟了上去。
“小渝,你能想通就好。我真的只是来喝酒,刚刚那个是——”
苏渝像是没听到,低头飞快地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粉色的钞票,拍在对面撑着下巴看戏的男人桌上:“刚刚那杯酒,谢谢你。”
戴俊脸上的神色顿时冰冻。
苏渝终于肯回头再看他一眼。
“我记得我们是3月15在一起的。”
戴俊盯着她:“是。”
苏渝点点头,伸出左手,在脸颊侧摊开。
“3月22号,你开车送我回家,你的副驾驶上有一根香奈儿口红;
4月1号,我们去吃法餐,你去了趟二十一分钟的厕所,回来时衬衣领口有口红印子——和上次车里的色号一样;
4月15,我感冒药落你车里,去拿的时候,不小心从收纳盒里翻出一盒拆开过的杜蕾斯;
5月4号,你的公文包落在我家,我朋友不小心翻出了里面的一条黑色蕾丝丁字裤——我最讨厌蕾丝。
你现在是想告诉我,你是女装大佬,跟女朋友约会的时候都不忘涂口红补妆吗?”
苏渝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每说一个日期,手指就会曲起一根,到现在已经握成了拳。
戴俊脸色黑到了底。
苏渝把拳头放了下来,脸色冷了下来:“刚刚那个算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算个锤子。”
酒吧里看戏的人几乎是瞬间发出了一致的哄笑声。
苏渝转身就走。
关上那道复古的木门,里面的哄闹瞬间被隔离,苏渝顶着嗡嗡作响的脑袋,终于听到包里在响的手机。
服务生看着这个没一会儿就出来了的女人,弯腰说着“欢迎下次光临”。
苏渝接起了电话,那头几乎是瞬间响起了姜萌咆哮的声音。
“大姐你又在哪野呢!你大爷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苏渝无所谓地瘪瘪嘴,一边抬手招出租车:“啧啧,你怎么张口就骂人呢。”
姜萌几乎气绝,一字一顿试图说清楚一点:“我是说,你、大、爷、的——”
出租车呼啸着在她身边停下,苏渝鄙夷地看了一眼电话,“怎么还骂上瘾了呢。”
那边的姜萌被她堵到,开始加全了前缀说话:“那位一直扮演着慈祥的老父亲形象的你的大爷,一个礼拜电话打到我这里四次了。问我你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回家给他看看。”
苏渝头疼地哀嚎一声,刚打开后车门,手腕就被抓住了。
她有些错愕地回头,对上了那一双调笑的桃花眼。
“美女,你还记得我吧?”
苏渝直接摇头:“不记得。”
男人也不恼。他抬手从胸前的口袋打开名片夹,抽出一张递给苏渝:“不记得没关系,我对你可是很感兴趣的。刚刚你是分手了吧,麻烦了,给我排个号。”
苏渝:“……”
这种地方都是这样的套路吗。
还可以……这么直接????
苏渝一手拉着车门,一手抓着名片,嘴角抽了抽。
男人看着她愣神,偏头笑了笑:“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苏渝回答的利索:“有。”
男人像是早就料到了,胸有成竹地站定,绅士地微微弯腰:“洗耳恭听。”
“你听清了,”苏渝深吸一口气,看着随后跟出来的戴俊,拉着车门,用尽全力地开口喊:“你们这群管不住自己的臭男人!臭男人!”
男人的表情一下怔住了,身后的戴俊也脸色难看地站在原地。
苏渝几乎是立刻钻进了车里,拍上了门。
师傅比她还要有眼力见和求生欲,几乎在她坐定的瞬间,就把车嗖地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