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床帐将雕花六柱架子床围的严严实实,一丝光亮皆无。
苏怀瑾好眠醒来,蜷缩于被窝,在黑暗中张大眼睛发呆,思绪飘了老远。
不知过了多久,床帐被掀开,光线照了进来,附带着一张娇俏的脸,好似一条美女蛇。
苏怀瑾心下凉了凉,直勾勾地瞧着那张美艳的脸,不知所措。
“姑娘可是醒了,睡了一天一夜呢。”简单的词汇,经由美人软糯甜腻的嗓音说出,竟有一种别样诱/惑。
苏怀瑾连忙起身道:“敢问姐姐这是哪里?”
那美人笑着道:“小姐纡尊降贵唤奴婢一声姐姐,可奴婢却不敢当小姐这般称呼。”顿了顿,又道,“奴婢紫藤,是王府的丫鬟,从今以后,就任小姐使唤了。这里是淮王府内宅,小姐所居此处名唤奇利阁,紧靠着王妃所居的常青堂,可是个好地段,羡煞了众人呢。”
苏怀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懒得多想紫藤口中的机锋,任由口齿清晰伶俐的紫藤服侍她洗漱,穿衣,梳头。
正这时,只听门外有人问道:“小姐可是起了?”
紫藤连忙迎了出去,说笑着迎进来一位嬷嬷。
“王妃想着小姐初进府,难免有些不方便,令老身送些头面衣衫来。”嬷嬷神情和蔼,嘴角微翘,笑意却不达眼底,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冷硬。
紫藤接过东西,笑着道:“王妃恩典,小姐自当感激不尽。这大冷的天,嬷嬷亲自来,更是好大的面子,快坐下喝杯热茶。”
说着,紫藤就殷勤地倒茶与那位嬷嬷。
“茶就算了,老身还要回去与王妃交差,这就走了。”嬷嬷临走前,定睛瞧了瞧苏怀瑾,表情耐人寻味,让苏怀瑾莫名其妙。
紫藤将王妃赏下来的头面衣衫拿给苏怀瑾瞧,令其挑选。苏怀瑾看着满满一匣子,各式各样的珍珠白玉银首饰,心头划过一丝怪异。
苏怀瑾复又打量一番自己所居的屋子,顿觉雪洞一般,除了几件贵重高大的紫檀家具之外,竟没有一件陈列摆设。
“这套梅花白玉簪玲珑精巧,小姐今日就戴它吧。”紫藤拿着白玉簪对着镜中的苏怀瑾比划着。
苏怀瑾点头应允,紫藤忙将白玉簪插在苏怀瑾的丫髻上。随后又拿出靶镜来,环绕发髻照给苏怀瑾看。直到苏怀瑾满意,紫藤才服侍苏怀瑾用膳。
燕窝粥,鸡蛋羹,银丝面,三鲜馄饨;素蒸饺,灌汤包,葱油饼,翡翠烧麦;酸黄瓜,辣萝卜,凉拌双耳,鸡丝豆苗;整整十二样吃食,样样精致,色香味俱全。
苏怀瑾睡了一天一夜,也饿了一天一夜,看着如此精致的吃食,自然大快朵颐,毫无顾忌。待填饱了肚子,紫藤就带着苏怀瑾去见淮王妃。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穿戴都是人家的,主动拜访也是应该的,苏怀瑾并不排斥。
奇利阁与常青堂果然如紫藤所说那般近,不过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一路上,青石板路好似镜面一般,一点雪迹都没有。路旁怪石梅花,别有一番野趣。窥得王府一角,自然就能推测出整个王府的清雅闲适。
常青堂外有不少丫鬟婆子当差,远远瞧见苏怀瑾和紫藤来了,就连忙进去报信。
苏怀瑾还没来得及大略打量常青堂内外的高堂华屋,就被请了进去。
常青堂正屋客厅极大,因冬日寒冷,四处都摆放了炭盆,暖意融融。苏怀瑾不敢四处乱瞧,只静静地站在一角,盯着脚下的镜砖发呆。
淮王妃正端坐于紫檀木兰竹菊三围屏罗汉床上,看着远处身着月白袄裙的小姑娘,笑意加深。
“快过来,让本妃好好瞧瞧。”淮王妃声音清亮,在宽敞的客厅中引起声声回响。
苏怀瑾低垂着头,迈着细碎的步子,磨磨蹭蹭到了淮王妃跟前。
淮王妃看着面前用雪缎扎着三丫髻,插着自己赏下白玉簪的苏怀瑾,心下满意。只苏怀瑾依旧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让淮王妃略微不满。
“抬起头来,让本妃好好瞧瞧。”淮王妃颇有耐心地道。
苏怀瑾闻言,抬起头来,与淮王妃对视。一时两人竟是互相打量起对方来。
淮王妃看着不过三十岁的样子,是个标准的古典美人。瓜子脸,杏核眼,樱桃唇,满面敷粉,胭脂娇艳。
王妃松松垮垮的发髻上遍插珠翠,其中最醒目是一件七头翠珠牡丹金凤衔珠钗。东珠如龙眼大小,颗颗闪耀着温润的光泽,不是凡品。
王妃身着大红芍药团花织金缎圆领对襟长袄,对襟处用一对玉蝉做纽扣纽系,精巧别致。下身着象牙白事事如意纹拈金浣花缎马面裙,端的是华贵大气。
如此贵气逼人的女子,又有身后黑漆彩绘嵌螺钿十二扇屏风映衬,画面色彩太过强烈,让苏怀瑾顿感眩晕。
苏怀瑾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圆圆的脸,气色红润。一双杏眼大大的,清澈明媚。鼻子小巧,双唇红润,样子很讨喜。
淮王妃仔细打量后,笑容愈发和蔼,又伸出染着鲜艳蔻丹的手反复搓摩苏怀瑾胖乎乎的小手,眼底的笑意愈发深邃。
“好招人疼的小姑娘,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淮王妃笑着道。
苏怀瑾并不说话,只微微垂头,双手拧着帕子,一副茫然无措的怯弱模样。
“可怜见的。”淮王妃兀自感叹,表情怜悯。
苏怀瑾则偷眼打量常青堂,只见西北角放置着高大贵重的朱漆彩绘顶箱柜。细一瞧,图案是刘备三顾茅庐,人物生动鲜明,活灵活现。再看东南,摆着三四个紫檀木多宝格及数条条案,其中各式陈设,摆件,玩物应有尽有。其中一只五足兽头圆顶莲花熏香炉青烟袅袅,香味清淡怡然,似果香又似花香。
苏怀瑾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淮王妃的眼睛,她轻轻地笑了笑,只觉得苏怀瑾娇憨可人,并不机灵,极称心意。
“你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女儿?”淮王妃轻声问道。
苏怀瑾愣了愣,复又一副呆怔的表情道:“小女名叫苏怀瑾,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怜见的。”淮王妃面上哀戚感叹,眼睛里的喜色却任谁都瞧的出来。
苏怀瑾自然也察觉到了,顿觉心里的那根弦断了,心慌意乱的。
“你晕倒时,本妃瞧你一身重孝,想必是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既然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本妃就将你收留在王府,可好?”淮王妃挑了挑眉毛问道。
苏怀瑾本就忐忑不安,一听自己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愈发没了主意。她联想到淮王妃赏下来的首饰素淡,奇利阁陈设简洁,顿时明白了缘由。她既有重孝,自然不能再花枝招展,披红挂绿,享用豪奢。
就这瞬间的思量,淮王妃已经很不耐烦了。眼瞧着淮王妃愈发不快,苏怀瑾愈发着慌,只得点头,算是答应了。
“吩咐下去,好生伺候,不得怠慢。”淮王妃心满意足地道。
随后淮王妃道乏了,这才打发苏怀瑾回奇利阁。
苏怀瑾与紫藤出了常青堂。刚出门,苏怀瑾就回头看了一眼常青堂的雕梁画栋,心道:淮王妃满眼的算计,利用,不怀好意,她看的清楚,可是她有什么值得她算计呢?
苏怀瑾没有察觉,此时正有一人,在不远的回廊处,望着她的背影冷嘲热讽。
“我这个表姨母果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可她老人家如今如意算盘打的震天响,只怕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奇利阁,顾名思义,奇货可居,有利可图。但凡是明眼人,都明白表姨母的意思。表姨母这辈子总是自作聪明,殊不知别人也不蠢,不只她一人精明。”少年嘲讽地笑着,眼底的冷意好似风雪堆砌。
这少年正是男童与苏怀瑾进王府那天,遇到的白衣少年。也亏得他,最先命人给淮王报信,免了诸多麻烦。倒是苏怀瑾对这少年莫名其妙地痛哭流涕,让少年心生厌恶。
“少爷,咱们何时回京啊?”少年身边的小厮愁眉苦脸地问道。
“这么早回去做甚,这王府有好戏瞧,等看了戏再说。那男童,可不是个好糊弄的。”那少年混不在意道。
那小厮欲哭无泪,哭丧着脸道:“少爷,咱们还是尽早回京吧,老太爷都来了三封信催了。”
都怪那只稀奇古怪的鹿和两个不知打哪里来的野孩子,本来少爷那天就是启程回京的,结果这么一打岔,行程又延后了。小厮心里埋怨了无数次,却还是劝不动本就爱凑热闹的少爷。
少爷自然是金尊玉贵,待回了京城,老太爷和老爷太太最多不过训斥两句就是。最倒霉的,必是跟在少爷身边的,贴身服侍的,如他。这次回京,恐怕皮开肉绽都是轻的了。
“你到底是谁的人,怎么事事都拿祖父来压我?”少年不满地瞪着身边的小厮,甩袖而去。
小厮愈发觉得悲苦,却无处诉冤,只好快步跟上,再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惹了小主人,里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