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小的时候,亚瑟每隔两个月会去一次墓地。
他的父母据说是死于事故,应该没有遗骸所以连墓地也只不过做个形式,里面什么都没有。
年幼的他站在墓前,什么也不说,一站就是半天。
稍稍长大之后,他就很少去了。
墓地里什么都没有。
除了石头,冰冷的地面,前去探望故人的参拜者以外,真的什么都没有。
严格来说,就连以上这些东西也和自己无关。
它们只是背景,是移动的色块。
空壳。
人如果暴尸荒野,还会留下明显的残骸,以自然的形态消失,可一旦经历了焚烧的过程,就只会留下一堆难以转化的无机物。
至于形式上的衣冠冢,那真的是空无一物,让人感到讽刺。
看着空壳,无论是阴森恐惧还是怀念敬意,都不会浮现,任何情绪都没有,剩下的唯有空虚。
空虚,然后为自己存在与此的现实感到疑惑。
难道我也是空壳吗?
我会和它们一样吗?
还是说正在成为它们。
无念。
盯着石头看再久,石头也不会回答你。
它们沉默着。
它们都在沉默。
在那种地方待着,尘封的内心一点点沉入更加幽暗的深渊。
渐渐的,亚瑟明白过来。
他不再两个月去一次,而是半年,一年,甚至两年。
人应该去更加富于变化的场所,在蓝天下纵横驰骋,而不是陪着无机物一同衰朽。
死后世界,故人灵魂,往日旧伤,曾经的荣耀与耻辱……诸如此类的想法,不过是束缚人心灵的枷锁。
一味拘泥于过去的人,最后只会溺死在自己的软弱当中。
鲜明的现实,才是真正活着的人理应存在的地方。
想要填满自身,必须去拥抱火焰,拥抱那滚烫的现实。
亚瑟的童年充满了灰暗的色彩,但正因如此,他才能感受到现实的美妙与温度,才会有今天。
毫不踟蹰,直面恐惧,坚持自我,一心向前。
以权限者的姿态,继续旅程。
“现在的我……真是兴奋到不行啊!!”
满身血污的亚瑟从地上站起来,沾着不明组织的嘴角大大咧开,双眼清澈如冬日凛凛湖水。
现在的生活,正是曾经的他渴望而不得的宝物。
塑钢世界并不和平,但也远比他所经历过的位面要稳定,没有处在大规模的战乱当中。
拥有安稳生活的人是不会主动追求变革的,但在平静祥和中无法生存的反逆之人,总是在渴望着变化,渴望着舞动的火焰与铁锈味的空气。
“你问我为什么笑?”
亚瑟自言自语着,又像是在对地上的尸体说话。
“当然是,因为你们啊!”
“因为你们这肮脏的世界!还有一群碍事的渣滓!阴魂不散,哪里都有你们!”
“如果一切都是按部就班,顺应天的意志,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人们都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哪里会轮得到我的出场呢?哪里都不会需要我。”
“所以……”
“为了有一天能创造出真正不需要我的世界。”
抬起左肩。
“在我回归坟墓之前。”
抬起右肩。
“在我回到永恒的虚无怀抱之前。”
抬起头颅。
“我将无数次地为你们带来湮灭,满足我永远在渴望的心灵。”
“我将无数次地到来,将你们一同拉入永恒的黑暗,一起成为无害的空壳,光明世界的装饰品,安全的残渣。”
“我们都是残渣,都不应该存在于此。”
苍蓝光华在他残缺的身体上亮起,那纯粹的深蓝色,仿佛在明媚日光下晃动的海面。
“来吧!尽你们所能,来猎杀我吧!”
亚瑟已经没有后手了,说实话,在这之后应该如何取胜也不知道。
主动技能处在冷却之中,思念物品也大都用不上。
但他仍旧无法控制内心的这份激动,这份蠢蠢欲动的狂气。
“如果是真正的邪恶,至暗的空壳,多少还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吧?嗯?”
“要是最后没能做到的话……我会将你们统统变回垃圾。”
断裂残废的肢体再度开始苏生。
生长。
苍蓝魔力,禁忌的力量。
自它诞生开始,便被用于残酷的用途,屠杀并且支配除自身以外的存在,原始,以神或是别的什么崇高事物的名义行使暴虐。
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像是刻意被设计出来针对生物体的能量。
在与非生物物质能量接触时表现出惰性,同时又对生物体产生亲和,时而以预想之外的形式改在有机体,难以控制,如梦幻泡影般随心所欲。
单论恢复身体损伤,苍蓝魔力的效果要远远好过灰雾或者亚瑟的肉身力量。
剩下的能量值,刚好够两到三次的大面积治愈魔法。
扭了扭脖子,亚瑟看着直冲而来的两道强盛身影,双足一蹬地面,不闪不避迎了上去。
在之前四肢失去自由,完全丧失反抗能力的情况下,他对墨人流的理解再进一步,灵机一动间做出了那种模拟海浪的攻击方式。
人类是不可能像水一样运动的,即使亚瑟能够控制全身所有的肌肉,距离水还是有着本质的差距。
能够像水一样百般变幻,来去自如,唯有墨人的身体才能够实现。
墨人流的本质,是对梦境中墨人的模仿。
墨人们身体脆弱,只靠一层皮保护,精神饱受奴役,纵使潜力巨大,也无法走出规则限定的藩篱,平庸,下等,被捕食。
可墨人并非真的弱小,它们缺乏的,是将想象力转化为现实的勇气。
亚瑟的状态栏中,一行字眼缓缓浮现,并迅速变得清晰起来:
【墨人流】——【人类武道】【阿拉巴顿】【水】
【水:模拟水,以一切可能的形式发动攻击,变幻莫测,无孔不入!】
眼看着亚瑟再度恢复战斗能力,气势汹汹冲过来的木傀儡再度凭空消失。
与之前不同的是,它这次不会再保持谨慎,伺机动手了。
他准备全力进攻,下真正的死手!
两位下属的损失,已经超出了接受的极限,往后哪怕完成目标,击杀猩红使徒,也不过是稍稍挽回些许颜面罢了。
而倘若再死一人……恐怕它在联盟中的位置就要挪一挪了。
所幸,那两位王者也不是白死的,它们和巴尔泽布用生命换来了使徒身边这位飞升者的情报。
身体能力远超正常的肉体改造系王者,会释放一种带有极强侵略性的能量,厮杀经验无可挑剔,诡诈多端,能够抓住一切机会反击,而最关键的是……他和猩红使徒一样,都是极端狠毒的类型。
生死关头,能够将自身的安危置之度外,放弃一切去进攻,将敌人的陨灭作为首要目标,乃是不折不扣的精神异常者。
难以想象,猩红使徒那个老东西究竟是如何笼络到这样一位奇才,还是飞升者!
如果能早一步结实,将其拉拢过来,势必成为自己登顶联盟的一大臂助,在战力上碾压其他的竞争者。
如今,本该是友军的他却站在了联盟的敌对面,这该是多么巨大的损失!
“可惜……也就到此为止了。”
再如何优秀,他也远远未到能以一敌四的程度,之前连斩三位王者,已是极限,底牌用尽,强弩之末,再不可能有奇迹发生。
即使事情之后再有转机,拉斐尔也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它杀意已决,为了杀死眼前的大敌,纵使把老底掏光也在所不惜!
另一边,察觉到异样的缎带人主动停下了身形,身体因为莫名袭来的寒意打了个战。
它能感觉到,亚瑟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已经看向了自己,但这并非它感到恐惧的理由。
下方那人实力之强悍,已经超过了大多数的超越者,足以比肩诸位联盟元老。
可他终究会死,死在这里,死在拉斐尔大人的怒火之下。
纵使再怎么强大,也是一介凡人,凡人,是战胜不了“妖魔”的。
【铁王冠】拉斐尔,作为联盟积年怪物,活过漫长岁月的真正强者,立于诸王顶点的存在,绝非常理可以揣度。
它才是应该被敬畏,带来压倒性恐惧的存在!
……不能动!
绝不能动!
万一进入到拉斐尔大人的能力射程当中,我也会被一同杀死!
似乎是察觉到了缎带人诡异的迟疑,亚瑟挑了挑眉,脚踩灰雾气墙,毫不犹豫地向它飞去。
这是个破绽!
哪怕是故意卖的破绽,也是破绽!只要能把局面变成一对一,再大的风险也值得去冒,再明显的陷阱也要去踩,踩烂它!
“【墨人流·水】!”
一声断喝炸响,亚瑟的身体出现了奇怪的扭曲,紧接着整个人膨胀延伸,仿佛一片涌起的海浪,笼罩向一动不动的缎带人,下一刻就要将之扑杀!
近了!
更近了!
如此距离,即使是铁王冠也无法阻止我,熟悉的威胁感甚至还没来得及出现。
【水】的发动速度并不如【阿拉巴顿】,但由于形体的变化,亚瑟的目标变得无比巨大,且难以捉摸。
他有自信,敌人一时半会儿也无法适应他现在的攻击模式,因为连他自己都尚且没有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