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在那远古的时代,人如同猪羊一样生存在世间,于残酷的自然环境中艰难求存。
人之于野兽并无大异,与生俱来的魔力没有为他们塑造想要的理想生活,反而带来无数的灾祸,夺走了许许多多无辜的生命。
力量主宰一切,理性无立锥之地。
拥有力量的人可以为所欲为,没有力量的人只能怀抱着所爱之人的尸体,跪地望天,惨痛哭号。
人类虽有超越一般野兽的力量,却始终没有脱离野兽的范畴,他们渴望掠夺胜过生产,热衷屠戮同族夸耀力量胜过合作共赢。
人茹毛饮血,人浑浑噩噩。
然后,有一天……
在混沌和野蛮中,诞生了与传统意义上的人(兽类)截然不同的存在,它们拥有高度的智慧和远见,手握力量与理性,仿佛上天赐予人类的领袖。
这群人被尊称为——“王”!
王拯救了混乱的人世。
王是超然的存在,应当被歌颂,应当被敬畏,应当被拥戴。
各地的王收拾完黑暗蒙昧的人类文明,于蛮荒的土地上建立秩序,通过秩序统治万民,建立城邦和国家。
王是伟大的存在。
它们开拓,并且创造,创造,并以此书写永恒。
时光轮转,岁月变迁。
在当今的时代,诸王早已销声匿迹,唯独秩序自那遥远的传说中流传下来,得到了民众的改造与沿用,薪火相传。
秩序长久存在,民众安居乐业,王是否存在似乎也无关紧要了。
王位之上不见戴冠英豪,甚至连王位本身都已经坍塌。
但——
当混沌的爪牙再度伸向人间,那些被遗忘的王终究会回来的吧。
正如秩序的利剑终将斩断混乱的大幕,王的英魂也会如中天的烈日那般,在无数次的沉落之后,又再一次升起,照亮这世间。
苍蓝的诅咒无时无刻不与人类同在,王的光辉无时无刻不照耀在人的身上,让人心中生出勇气和希望。
王的故事,提比斯从小就听八加塔说过很多次。
在他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时,也曾对传说中光耀世间的“王”充满憧憬。
哪个男孩子不渴望成为英雄呢?
然而,八加塔却说,他没有成为王的资质,这让他一度备受打击。
懂事之后,关于王的记忆逐渐被尘封,直到最近才想起。
八加塔说过,她认为拥有成王资格的只有两个人。
亚瑟·路希瑞亚。
卡罗·路德维奇。
“……现在可能要多一个人了,路德维奇议长。”
提比斯从貘那里获得了执行秩序的力量。
他现在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就是王的权柄。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王”的本质。
人是脆弱的生物。
人会在压倒性的悲剧面前跪倒,崩溃,自我怀疑,痛苦绝望,堕入无底的深渊。
即便这样,个别的人还是拒绝自暴自弃,诅咒命运,而是重新站立起来,为了不让更多的无辜者遭遇自己过去那般凄惨的命运,为此奋斗,为此燃烧自我——
它将获得戴上王冠的资格。
王
非大毅力大智慧者无法承担。
非知晓悲伤者无法成就。
天性的执着,神灵附体般的运势,民众的拥戴,使命的呼唤……
过去成为王的人们都有各自的因果缘由,但它们无一例外都是真正的人杰,庸庸碌碌人类族群中绝对的少数派。
——“刺啦!!——”
空气中回荡着刺耳的爆鸣声。
提比斯立于数百穆格正中,身前站着那位红袍祭祀,后者脸上的表情还维持着前一刻的阴森得意。
“羸弱……”
“曾经的我就是这样的生物吗?”
眼镜青年放下双手,于敌阵中悠悠然地闭上眼睛,呼吸着铁锈味的空气,十指摩梭,仔细回味着刚才的感受。
“简直像是春天树枝上的青虫,每天只能依靠保护色勉强存活,一旦运气不好被飞行的鸟类发现,便万事皆休。”
“只要被发现,无论如何挣扎,哭泣,都改变不了接下来凄惨的命运。”
“我们人类也是一样的。”
“普通人被你们发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
“这可真奇怪,你说是吗?非人的鱼人可以轻易决定人类的命运,像宰杀猪羊一样宰杀它们……”
“呼……”
提比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直直盯着红袍穆格。
他在笑,扭曲的笑容中流淌着的,是纯粹无比,冰冷刺骨的杀意。
因为悲伤,所以杀戮。
如果杀戮穆格就能阻止悲剧的再临,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为什么之前的我不明白这样单纯的道理?
“…Tu&!@!”
突然,红袍睁大眼睛,望着眼镜人类身后的一众族人,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骇之色。
在它的视野中,那些高壮强健的穆格人战士全都在变淡。
淡化,扭曲,虚化的身体周围荡漾着浅淡的波纹。
最后消失不见。
人间蒸发。
“&&*?……!(*@VY&&*!”
红袍的脸色由震撼转为惊恐,它用颤抖的手指着提比斯,似乎在咒骂着什么。
提比斯当然听不懂穆格语,但对方话里的意思却清晰地传达了过来。
愤怒,恐惧,还有族人被杀的悲伤。
即使是在阶级森严的穆格人社会中,红袍也会对自己的下属族群抱有感情吗?
“幻术有着它的极限存在,并且这个极限非常的低,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已经无数次地认识到这一点,即使想要忘记也做不到。”
“虚幻的世界并非真实存在,只不过是糊弄人的魔术,根本上不得台面。”
“议长大人一定也是看穿了这一点,才觉得我无法成为王的吧?毕竟,虚伪的存在对应着小丑和弄臣,而不是高踞王座之上的伟大存在。”
“我也是这么想的,即使现在,也这么想。”
提比斯抬起手,低下头,双眼注视着手心的掌纹,目光复杂,仿佛在回望自己的青春时代。
那是一段充满了无奈的时光。
无论如何都超越不了的壁障,在这现实中是存在的。
人力终有尽时。
正因为认识到了自身魔法的局限性,提比斯才会如此地推崇理性,希望能用智略计谋补足自身缺憾,在别的方面成为大师。
然而,现实给它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理性人提比斯·路德维奇,在遭遇巨大的悲剧时,被授予了重大的使命,并因此掌握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王之权柄。
“……这么想的同时,偏偏有的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既然受命于规则,我也必须践行王的使命。”
提比斯的手伸向红袍。
“我的力量源自于虚幻,是无定空想在现实中的延伸,【无】的力量。”
“你的下属死的毫无痛苦。”
“虽然你们用恶毒残酷的手段对待人类,但我却不会以同样的残酷进行报复,我恨你们,但却不会让仇恨吞噬自己的心灵。”
“明白了吗?这就是人的可贵之处,非人的你们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光辉。”
“(*!)——*#!!”
红袍怪叫一声,身体在秘术的作用下有如炮弹一般飞射出去,一路撞塌了好几片摇摇欲坠的屋舍。
亡命奔逃!
逃!逃离这里!然后把情报传达给其他的祭祀!
——这里出现了一头新的人类首领!它简直和外面那头一样危险!
在不知道这个情报的情况下深入冒进,只怕同胞们会承受可怕的伤亡,到时候即便攻下了人类聚落也无济于事了。
“没用的,【无】存在于任何地方,你逃到哪里都没有用的。”
提比斯摇了摇头,放任红袍穆格逃走,转身走向一众受伤的同伴。
在他背后,快速移动的红袍身形逐渐淡化,偏偏它本人还在一个劲地逃亡,对此一无所知……
“嗯?”
荒野中,亚瑟停下了即将挥出的拳头,疑惑地转过身,望向遥远的天边。
在他身前,恐惧站立的红袍穆格一屁股坐倒在地,整个人颤抖得和高速震动的【哔!——】蛋一样。
即使是穆格人,在目睹了如此多的残酷杀戮后,也会对自己族群的信心产生动摇。
它的心中甚至出现了一丝大逆不道的怀疑——自己所信奉的伟大神灵,是否能战胜眼前的魔鬼?
“这种感觉……好像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亚瑟脸上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在刚才的瞬间,他感应到了一股微弱的思念波动,因为距离太远所以无法确定发生了什么。
当初在反叛位面,和平神提尔荣登神位,也给他带来过类似的感觉,只是那个时候要强烈的多。
“没有信仰神灵的气息,是类似于神的存在?”
“真是让人期待啊……”
说完,亚瑟头也不回地弹了弹手指,把战战兢兢的红袍炸成漫天碎屑。
千疮百孔的大地之上,不知道堆积了多少的穆格尸体,它们像是某种软体的自然物质,在坚硬的丘陵地带上铺了一层营养丰富的泥。
这里曾经人山人海,现在却已经见不到多少能呼吸的活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