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烟熏的木头吱呀折断,落在地上时,发出了婴孩啼哭般刺耳的声响。
魔力发生器爆炸引起的大火被雨水浇灭。
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混乱和杀戮一直持续到了天光放亮的时候——并且不会随着太阳的升起而落幕。
在晴天之下光明正大地相互厮杀淘汰,上演丛林法则,这就是生物生存的模式,只要不用人类社会的眼光去看,那一切都会显得理所当然,相当的和谐。
大家都不喜欢它,大家不得不接受它。
不接受?
有资格不接受的,除了超然于法则之上的暴力,就只剩下死人。
“悉悉索索……”
一片歪斜倒塌的柜子碎片耸动,伸出来条血淋淋的手。
手形状纤细,属于女性,指关节严重磨损,指甲严重外翻,缝里塞满沾血的泥土。
“啪”
血手扒拉住一块石头,手掌中涌出些许微弱的魔力,苍蓝色光华渗入木材堆,震开大量碎片。
“哈……哈……”
细碎的光芒从废屋顶部筛入,空气中尘埃四散,一股烧焦木屑的味道,和烧烤差不多。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形生物从瓦砾中爬出来,浑身遍布刮擦伤痕。
大部分伤口已经结痂,暗红色的血痂暴露在空气中,边缘处长着一层肿胀的白色黏液,散发出些许腥臭。
这是一位容貌端庄秀丽的女性,眉毛浅淡,漂亮的眼睛有些朦胧,茫然地向四周张望。
旁边的木板废墟中伸出来一只手,皮肤青紫,上面压着沉重的房梁,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女人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又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比起悲伤,她更多地感觉到空虚和迷茫。
大脑宕机。
也许是伤口发痒的缘故,女人下意识地用手挠了挠后颈,等到瘙痒感消失,她的手指也沾满了鲜血和黏液。
她没有注意到这些,低下头,看着自己鼓起的肚子,下意识地流露出温柔的笑容。
怀胎六月。
在遭遇了可怕的灾难,失去心爱的那个人之后,命运终究还是给她留下了一丝慰藉。
女人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满眼的怜爱与悲伤。
那群疯狂的鱼头生物!
它们像蝗虫一样冲入毫无防备的村子,烧杀抢掠,烧毁粮仓,焚烧房屋,男女老少无一放过。
救援队中途赶到这里,杀死了数以百计的鱼头人,但无奈对方的数量实在太多,绝望的战士们拿出一个金属盒子,高举向天空。
之后的事情,女人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在失去意识之前,看到了聚落中央爆发开来无穷无尽的光芒。
那光芒将大量的鱼头人吞噬,推平房屋,灭绝一切生命……
直到现在,空气中都弥漫着那股烧焦的气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四周没有鱼头人的气息,那些在爆炸中活下来的怪物早已离开了这里,留下遍地残骸,还有大量残骸下的尸体。
抬起手,女人下意识地想要施展治愈魔法,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嗯?”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以理解发生了什么。
脑袋里空荡荡的。
感觉不到魔力。
这样的感觉……仿佛回到了觉醒仪式之前,身为脆弱无力的孩童,独自面对无限深沉黑暗世界。
“唔……啊啊啊!……”
再次尝试,脑中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刺痛,她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鼻涕眼泪乱流。
与此同时,她还感觉到强烈的饥饿与干渴,每一次呼吸都牵连着全部的神经,无比痛苦。
“啊……”
女人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光是抵抗这样的痛苦就已经牵扯了她所有的精力,理智丧失殆尽。
她跪伏在地上,从旁边抓起【哔!——】,下意识地咬了上去……
撕扯,攫取,分解。
既然大脑没法再起作用了,那就委身于本能吧。
——“喂!你在做什么?!”
一道臃肿的身影出现在废墟外,身穿厚重防护服,面部佩戴着简易的防护面具。
听到他的呼喊声,更多的防护服身影聚集过来,为首是个身材瘦削的老人,手持木杖,长袍曳地,脸上没有面具。
这群人的防护服背后描画着一个同样的黑色印记,形似羽毛,又或者是麦穗。
见到老人,防护服们恭敬地低下头,自动为他让开路。
最初那位发现者走到老人身前,沉声道:
“回禀隆巴底会长,这里发现了一个幸存者,但,但是她……”
被称为隆巴底的老人拍拍对方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会长,那家伙不对劲,可能会有危险,不如由我……”
“没事的,去吧,我来处理。”
防护服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让开道路。
看得出来,老人有着相当的威望,一举一动牵扯着所有人的目光,见到他往里走,全都紧紧跟了上去。
断木残骸,一片狼藉,坐在中央的女性一心一意地处理着地上的残留物,根本没有在意这群闯入者。
隆巴底皱起眉头,上前两步,想要动手阻止这人的野蛮行径。
就在他干枯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对方时,视野边缘捕捉到了某个异样的事物。
鱼鳞。
女人的颈侧有一层类似角质的鱼鳞。除此之外,其它身体部位也或多或少有些鱼类特征。
更诡异的是,随着她的吞咽动作,身体各处伤口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裂开的血痂被白色黏液覆盖,严丝合缝,恢复后便完好如初。
“唉……”
隆巴底收回手,转身走开。
“会长,我们要把她带回去临时隔离点吗?”
“不用,就地净化,她已经没救了。”
老人的语气平静中不带有一丝情感,仿佛万年不解冻的寒冰。
“她目睹了超越心理承受极限的可怕场面,又受到穆格的袭击,虽然侥幸生还,但内心也受到了不可逆的创伤。”
“我们隔离收容还有拯救希望的轻度感染者,至于重症患者……如果不是战争年代,或许他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吧。”
“留两个人在这处理,余下的和我走,这座聚落搜索得差不多了。”
没等他们走出废墟几步。
“会,会长!……”
两声清脆的“咔擦”叠在一起,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被怪力折断。
隆巴底转过身,却见负伤的女人从地上站起来,森冷如蛇的眼睛瞪着一众人。
一位防护服男性双手下垂,手臂从肘部向后折断,胸口也有一个凹陷的痕迹。
如果不是有这层厚实的防护,他现在可能已经死翘翘了。
“喂!混蛋,你在做什么?!”
旁边那人紧张地冲着女人大吼,色厉内荏,一副想要上去收拾她又不敢的样子。
伤势可以靠治愈魔法恢复,可还是会感觉到痛楚。
青菜岛上的人一直以来生活在安宁和平之中,哪怕偶尔见识过规则的黑暗面,那也是人与人,人与规则之间的倾轧。
但是眼前的场景不同,这场灾难不同,它把人从社会中拉进自然,让那遗失在遥远过去的丛林法则重新发挥作用。
简单直白的暴力,肉体上的消亡。
任何人性与道德在这样残酷的肢体语言面前,都显得过于苍白。
“呼……”
大着肚子的女人猛地抬起手,抓住那人的肩膀,后者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下一刻就被巨大的力道甩了出去。
“砰!”
防护服跌入废墟中,头晕眼花,眼睁睁看着那道凶残的身影冲过来,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对着她颤巍巍地抬起手。
“不要对她用魔力。”
“否则,你也会被隔离。”
一道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两人中央,手中木杖前指。
“异端的邪恶,你身上最宝贵的东西被夺走了,再也无法以纯洁的心灵乘上蒲公英,去不了那梦想的国度。”
“而今剩下的,只能由我来引渡这遗留下来的黑暗……”
“净身会?”
亚瑟正在八加塔的陪同下视察战争准备,关于他未来接任议长职位的消息还没有传开,只有少数几个议员和八加塔的亲信知道。
“它们的势力一直存在,并不从属于议会下的任何一个部门,但却有很多要员身处其中。”
老妪在晨光中缓缓踱步,所过之处,人们停下手中繁忙的工作,向她行礼。
“他们宣传激进的会旨,主张对一切感染者,诅咒关联者,以及心理问题者实行净化,针对他们的风评也是两极分化。”
两极分化?
倒也正常,受到异人侵害的家伙对这些异端无比仇视,而异人的亲族则不会这么想。
“净身会的成员在这场战争中也在自发行动,对抗穆格,协助议会处置问题人员。”
亚瑟闻言挑了挑眉。
“什么意思?你们一直放任一个非官方组织存在,并在紧急情况下继续行使特权,参与到战争事务中?你在开玩笑吗?”
八加塔闻言摇了摇头。
“没办法,最开始它只是一个很小的组织,但发展速度很快,等到我们注意到的时候,早就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动不得。”
“另外……”
“另外什么?”
“之前对你有异议,想要弹劾你的人,也全都是净身会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