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是天津卫混混行当里定下的规矩,自从明末清初到民~国,三百来年没变。
青帮定下的规矩是,有多大嘴,吃多大饭。比如一个人,穷困潦倒吃不上饭了,干苦力又不愿意干,还总想着喝酒吃肉,怎么办?没关系,看你是个爷们不是,是爷们,加入青帮,自然有人管你,但是得躺地上让人暴打一顿且不叫饶,看你是条汉子才行。
这顿打可不是挠痒痒,老话说要打的四面见线,这个俗语怎么解释都有,其实就是把人打的不成人样了才算够杠儿。所以说想吃这碗饭的,多数是天生有贱骨头的挨打命才肯干,多数人还是不入这个圈子的。
随便躺在别人家买卖铺户门前,躺在某一锅伙的地盘扎眼部位,都叫开逛,意思是这个人要吃这碗饭了。这个造型一摆,肯定有人过来问话。
这不算什么,还有高级的,就跟这位一样,躺在十字路口,介是要吃八方,意思是这个路口东南西北各路的买卖,都得给我份儿钱养我,供我吃喝。这样的叫大开逛,一般混混儿里的人都无人问津。因为帮规上规定,开大逛的人,打死白打,而且最少也得骨断筋折,不然以为天津卫的爷们都是吃稀饭长大的不成?
但是即使有帮规打死白打,基本上也不会打死人,因为自古人命关天,打的又是要入帮会的人,所以不打死,不过这不死比死还难受了。
当下这位躺在十字路口开大逛的爷一叫号儿,那个混混头儿也问明白了,给那位抱拳拱手:“爷!既然您了叫这么大的号儿!我们小的儿也得把您老伺候好了!怎么样?!”
言下之意是:接下来我要下狠手了!这是抬举你,是你自己要求的,不要怪我们无情,而且这一遭你要是忍过来,以后在我们地盘的地位要高过我,我也是心服口服,没的说!
“谢爷抬举!上家伙吧!哼哈一声我自己认栽!”那人并不起身,高喊一句,然后两手护头,蜷缩气膝盖护住裆部,肋骨着地侧面一躺!
“哥几个!好好伺候这位爷!”
随着领头的一声喊喝,一时间棍棒齐下没头没脸一通狠砸!周围的看客一个说话的没有,包括我和油壶儿都看傻了!
也就二十秒,地上那人皮肉见血,隔着衣服往外渗。他可穿的是单片衣服。
领头的混混儿一挥手,众人停下棍棒。地上那位艰难地挪动着身躯,自行翻了个身,咬着牙挤出一句话:“几位,伺候这面!”
又是一阵乱棍!打得全身衣服都飞绽了。
地上那人又换个姿势,脸朝下趴在地上,腿脚也伸直了。
又是一通暴打,有不少棍子打在脑袋上,但是没有铆足力气打太阳穴的,要是那样,肯定得死。最后地上那人在棍棒停歇时候,挣扎着仰面朝天,一声也没叫,自己把嘴唇都快咬掉了,一声没哼哼!只顺着嘴角,鼻孔往外淌血。
“爷!我伺候你以后坐着吃八方!怎么样!”领头的混混儿手都有点发抖,但是声音不软!
“谢谢爷!”地上那人嘴里勉强挤出三个字,顺着嘴角淌血。
“得了!”领头混混儿一咬牙,卯足了劲砸了两棍,只听两声闷响,把那人两个脚腕砸断,两个脚丫歪在一边,一只鞋掉了。
领头混混呼呼喘气,一摆手要说什么,却听围观人群中有人咳嗽一声,随着进来一个人。
此人身穿长衫,也是个先生打扮,可是无论谁一看相貌就知道此人的也是个混混,而且级别绝对比这个打人的混混头子高。
这人相貌也并不是凶神恶煞一般,个子不矮,也不胖,一张脸比较长,黑黄颜色,不算特殊,只是一双眼睛是小长眼,黑眼珠似乎小了一号儿,但也不是四白眼,无形中透出一股阴森森的气息,让人看着可怕。
此刻他进得圈里,拿眼一扫,随即开口:“够杠儿!你们赶紧拿笸箩去,把他抬到苏爷那治病!看见开大逛的也不带笸箩!干嘛吃的!”
“是!吴爷!”混混儿头子看来认识这位,恭敬地回答。
不用他发话,自动有四个小混混钻出人群跑走了。
原来,凡是碰上开逛的,混混们打人之前都得预备个大个儿的笸箩装人用,因为被打的,肯定是起不来了,而且除了打一半尿了,自己认栽求饶的怂货,都是打得浑身一滩泥一样动弹不得,得装进笸箩里抬着去医治。
时间不大,四个人风风火火回来了,两个人抬着一个馒头铺里的大号笸箩,里边铺了一个破棉被。然后七手八脚把要把地上那已经半死的人装进去。
油壶儿朝我一努嘴,意思是我们上去帮忙,我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不敢去。油壶儿朝我跟那个叫吴爷的使了个眼色,口里不敢说话。
我明白这是他让我在这位吴爷面前表现表现,当下硬着头皮把地上那人装了进去。那人已经昏迷了。
吴爷朝我俩看了看,没顾上说话。
加上我俩小不点儿,除了吴爷正好12个人,换班抬着笸箩去找苏大夫。
闲言少叙,经过3个小时的抢救,那人终于活过来了。
在救治的过程中,我们都在外边等着。吴爷也不知道怎地,看我格外对眼,简单问明了情况,把我留下照顾伤号,让油壶儿回去接着管理我们那个小锅伙。
这太出乎我的意外了,油壶儿却仿佛中了大奖一般连声称谢。我想这是油壶儿心里明白,以后他就是吴爷的人了,这等于在混混圈子里直接上升了一个层次。
病人在苏大夫那里住了一个礼拜,回到吴爷安排的一个锅伙里居住。住的是一间草房,南面墙上有个小玻璃窗户,总算能有阳光照进来,不算潮湿,这条件在当时已经很不错了。
我这一呆就是一百天,日常闲谈中知道了他的身世。
这人本是南方人,叫李君然,从小跟父亲来天津做绸缎生意,随着生意越来越好,他爹在南市开了个绸缎庄,后来买卖越做越大,天天财源滚滚,到了他20岁,自然而然为了名副其实的少东家。
他虽继承了他爹灵活的头脑,生意经也学的不错,可是毕竟是年少无知,被一伙人挑逗引诱迷上了赌博,不到三年输的倾家荡产,他爹最后知道连整个铺户都让儿子输了的时候,活活气死了。
这样的事在当时并不奇怪,只天津卫,败家的少爷成百上千,太多的人今日还花天酒地,挥金如土,明日里身上披着报纸睡在大街上的比比皆是。
李君然一无所有,那些曾经追捧他的人们一个都没有了,他才看透了人情冷暖,觉得无法面对死去的老爹和老家的一大家族人,可是为时已晚,走投无路之下想一死了之,可是觉得就算死了,也不能弥补自己的罪过,最后一咬牙,决定开逛,让众人暴打,才能缓解一下心中的痛苦,死了是活该,要是死不了,就是老天再给了一次机会,从头再来。
这就是李君然十字路口开逛的本末缘由。他这些话断断续续跟我说了以后,我竟无言以对。
百日后李君然的伤势好了,脚骨也接好了,走路与常人无异,只是稍微跛脚一点,脚力没有那么好,走不了远路。
这一百天里,所有的医疗费都是吴爷给的,包括我们的吃食也都是他老花钱。
吴爷也问明了李君然的情况,也知道了我的老底,让我俩都拜他为师,给李君然起了诨号“李八方”,我还叫陈大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