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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二国被灭,大周统治整片中原大地近百年,与突厥、西凉一同雄踞于东方版图,形成微妙而紧张的关系。
太祖重武,在其用铁蹄干戈征服整座江山之时,两大辅于左右的将相及其门下附庸成为了日后大周权倾朝野、不可撼动的两大门阀势力。穆宗晚年,两大门阀势力分别掌控了羽林、金吾两大朝廷禁军,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屹立在了军权的巅峰——
一乃兰陵萧氏,是承袭百年的名门望族。当今权倾朝野的丞相萧崇炎,门下执掌羽林,其叔父乃手掌滇南蜀地命脉的西南节度使萧光远,亲妹则是天朝承蒙圣宠、艳冠六宫的贵妃萧飞琼。时至今朝,萧氏可谓风光无两;
二是执管朝廷军机、拥有赫赫军功的宇文世族。宇文一族本为鲜卑血统,开国之初组神策军以镇西北要塞,是大周国土上不败的战神家族。
镇国公宇文禄掌金吾卫,辖管西北,其势力在朝野与军营深不可知。皇室宗亲都对他与整个宇文家族忌惮几分。宇文子弟皆是骁勇善战的英武儿郎。宇文禄的三子宇文祁夜更是承袭了战神封号,在嘉瑞十六年一举攻破西凉,解决了朝廷一大心腹之患。
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就是宇文族里这样一位传奇的人物,会如此漫不经心地坐在我面前,说起话来更是相当无耻。
“宇文公子,其实你应该知道我为何来此吧?”
我端起手边的青花骨瓷茶盏,凑于鼻前,一股沁人的凛冽茶香,入口绵密悠长。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竟然毫不遮掩地笑了起来:“你是因为见了姑母才来的这里?”
我答:“正是。淑妃眼下被禁在璇玑塔中,情况尚且乐观。”来回扫视了他一番,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问他:“千灯会那日你是不是来这里发现了什么秘密,才被人伤成那样?”
他摩挲着左手拇指,轻描淡写道:“那日我收到密报,奉旨暗查,谁知还没寻到线索就遭人暗算。长安城中敢堂而皇之追杀我的人,这还是头一次遇到。”
我被他的话语慑住,看着他英朗的侧脸,我的心蓦地漏跳一拍。
过了片刻,我问:“那你怎么还敢来这里?不怕死吗?”
谁知他说:“上次我是乔装前来,今日我光明正大地来这里喝茶,还有谁敢来杀我?”
我被口水噎住,来这种挥金如土的地方只是为了喝茶,可见他当将军这些年积蓄应该不少。
“上次已经打草惊蛇。我听淑妃娘娘的意思,似乎暗指追杀你的人与陷害她的人是一伙的。我想据此线索查明太子与淑妃是否清白。”
他轻叩桌面,不置可否。
坐于一旁的我不知怎的忽然想到那个相对无言的夜晚,顿时感觉气氛又微妙起来,尴尬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值两人沉默之时,自楼下传来了一阵击筑之声,悠扬清越,如山涧溪流环佩叮当,直入耳畔。
我顺势轻掀开纱曼一角,不小心触碰到他也正掀帘的右手,碰上一阵凉意。
我愣了一下,他看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又将注意力放在了楼下舞榭上。
我定了心神,也向水中舞榭望去。
从我的视角看去,琉璃水榭边不知何时多了三五个乐人,他们曲膝平坐于舞榭外的水池边,膝上置古色箜篌,指尖潺潺流出动人旋律。
琉璃舞台上落下丝丝银屑,百花纱曼在风中婀娜生姿,那银屑越落越多,簌簌如雪下,飘洒于大厅各个角落,有几丝飘至了我与他的身侧,隐隐约约带着一丝莫名的香气,清冷甘洌。
大厅内的喧哗渐渐小去,只余箜篌之音如淙淙溪流,音乐渐渐变弱,突然停滞下来。
我的眼前一亮,一名身着霞色影罗舞衣的女子自纱曼中缓缓飞落至舞台中央。
广袖当风,衣袂飘飘。
细腰盈盈一握,腰间博带丝绦在风中翻飞,黑发披散,随风起舞,凌乱而空灵。自其单脚脚尖触地的一刹,恍若隔世,如九天玄女下凡,勾去了这天地间所有的熠熠神彩。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这天这地,霎时清一色的素白,唯她折射出勾魂夺魄的光彩。
她的貌美我看不分明,只觉她风姿绰约,动人如敦煌石刻上飞天的仙女,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一动不动地聚焦在她的身上。
我用眼光瞟了一眼身旁的他,神色如常,回头看到楼下大厅四九与长生正坐在裴少旁边,二人有说有笑。那裴少则抱着老白,无精打采地看着舞台上的美人。
击筑的音乐旋即又响起,她随着音乐起舞,流光溢彩的舞台映照着她姣美的容颜。
只见她忽而缓步掩面,脚下步步生莲,身姿轻灵,纱曼里飘出的银丝雪花既而婉转细碎,似三月里的阳春桃花美雪;忽而急步飞旋,如惊鸿当空,飞舞的银丝簌簌直下,疾风暴雪,天地一片肃杀中顿生一朵绚烂至极的红莲华。
我越看心中越感到疑惑,总觉得心中躁闷、眼前景象亦真亦幻,却不知为何,只得作罢。
我注意到旁人看到她的舞姿后一脸的惊艳与爱慕表情,暗叹如此看来,这佳人果真名不虚传,拥有着勾人心魄的魅力。
我凭空抓住几片银丝,凑与鼻间,正是空气中那股清冷甘洌的香气,不似花草果香,更像西域特产的香薰之类。
“这是曼陀罗的种子,混合着丁香、龙涎,还好用量不多,不然会使人产生幻觉昏迷,长久下去会致人猝死。”他的声音在一旁缓缓响起,只见他一边以手指碾着几撮银丝,一边饶有兴致地盯着楼下舞台上正翩然起舞的女子。
“曼陀罗?”我早年有听闻过,大漠中生长出的被诅咒的花,清丽,枝叶妖娆,有剧毒,无解,也称情花。其果实种子有异香,闻之致幻,如临仙境,久之则上瘾成疾、萎靡不振,或突发致死。
他回过头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依旧漫不经心:“以前在西凉的时候,有不少军营里的士兵偷偷拿中原的珠宝丝绸与当地人交易,换取毒草。这玩意儿害死了不少人。”表情未变,但声音明显沉重了几分。
我闻知心中凄然。边塞行军,离乡去景,寂寞苦寒的岁月让人宁愿冒着生命危险走入幻境,换取一丝虚构的温暖。
楼下惊鸿一舞已罢,佳人早在我与他交谈的间隙中不见了芳踪,唯余千色百花帐轻轻摇曳,婀娜绰约。击筑声渐响渐弱,空中银雪纷飞、飘洒、坠落……
真如一场虚无缥缈的梦,那红衣女子一如仙子般降临,又悄无声息地消失,若不是空气中隐隐残存的曼陀罗之香,连我都不敢确定方才绝世的惊艳是否真切存在过。
我问他:“你在西凉呆过?”
他望着我,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半晌,低头将我杯中的茶水斟满,语气十分平缓地回答:“嗯。我在西凉呆了五年。”
突然想问点什么,但当我看到他的双眼时,却再也说不出口。
良久,我道:“我以前的那个心上人,你应该知道才对,他死在了大漠里。”顿了顿,“从那以后我便知道行军极苦,宇文将军的确不易,那夜无意中冒犯了金吾卫,说了些浑话,将军切莫在意。”
他眼神极为复杂,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让我内心直怵。
我被他盯得极为不自在,只好背过脸去,别扭道:“你一直盯着我干嘛?你……”
谁知我的话音未落,他竟抬手隔空摸了摸我的头发,只是短短停留了片刻。
我顿时愣住。
“咳咳……我走错了,我走错了……”沉默之际,四九尴尬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见我与他之间气氛暧昧,急忙合上帘子退了出去。
我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表情也是极为别扭。余光偷瞄他一眼,没想到他倒神色如常,一脸坦荡。
我偷偷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一声“皮厚”。
“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他揶揄似的地看着我,眼底略过一抹浅笑,“这样才能体现你的‘男儿本色’。”
我:“你……”还未反驳出口,我看见门口的帘子又被掀了起来,正要回头质问四九刚刚为何那般没出息地大惊小怪,却发现闯进来的是一名披头散发的高大女子。
她一抬头,对上一对碧蓝色的瞳孔。
我立马愣住——
正是千灯夜会上被裴十三调戏的那名异域女子。
她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看见我也是一愣。
我开口正欲询问她,她却将目光投向了我的身旁。
“你……”我话音未起,她便埋头转身欲走。我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怔忡地望着她。
就在她一只手攀上纱帘的时候,又忽地转头,对着我诡异一笑。
碧蓝的眼睛里一片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