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轻若浮蝶的纤影在众人惊诧的抽气声中缓缓飘落在头顶上方的玻璃罩上,妙龄少女足尖轻点,落定,柔雅的转身,抬头,平举起双臂绽开宽大的流云水袖,然后将双手收至胸前,微微屈膝俯身,轻轻颔首。
顾盼生姿,一气呵成。
如云黑发,拾起三股结辨,绾在左耳后成髻,发髻上的步摇随着颔首姿势哗啦一声坠下,在烛影星光中反射着如梦似幻的水晶光芒。樱色的披帛软云一般的缠绕在纤纤玉臂上,在夜风飘渺之中盈盈绕绕。
那美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面含浅笑,向着地面上一众目瞪口呆的宾客们,缓缓施下一个宛若九天仙子落尘的天宫问候礼。
星芒炸开,月影涌入,盛放的一池浮莲刹那间失了颜色。
在一院贵客的惊赞声中,玻璃顶上的少女突然甩袖,轻盈如燕般翩然舞起,舞成一条浅浅的白影,带着深海之底被层层碧水过滤过的暖雪之纯和苍云之尽最初破云而出的白雷之正,带着半城轻烟笼月的飘渺,带着一夜色泽迷离的梦影,足下如踏绵云,身姿婀娜曼妙,浮光掠影一般的轻旋在薄薄的玻璃罩上。
暖灯忽的一亮,璀璨的柔黄色光芒里,那白色的少女美的不像是凡尘中该有的人。
清雅华贵的月白锦缎织布,裙裾和袖口处绣着大团大团花团锦簇的云雾,高腰束紧,胸下扎着一条淡樱粉色丝绸腰带,精巧的在正中打了一个招展的蝴蝶结。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仅在中间那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上镶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白水晶,柔柔的反射着月色星辉,衬的她胸挺腰细,身姿欣长。
裙摇自胸下开始渐渐开散,打底的是如同月光一样皎洁的白,而上用夜光线缀着无数只以各种姿态展翅的蝴蝶,翅膀从开到合,在裙裾流动间逼真的扑扇着翅膀,跃跃欲要飞出,光芒闪烁。
臂上披帛洒出,宽袖绽舞,月夜美人如蝶,足下生风,点、跃、飘、卧,身姿亦真亦假,亦梦亦幻。所有人都像坠入了一个甘美的梦中,宁愿层层叠叠的跟着那只神秘,高贵,优雅,华丽的浮蝶翻滚下跌,也不愿醒来。
步微暖看的痴了,不是没有见过漂亮女子,而是没有见过美成这般不真实的女子,浑身上下的逸散着飘渺感,就仿佛她不是属于这个世界。
纵观西淩上下,很难再找出一个比步思南还要漂亮的人儿,然而半空中这个少女的出现,却硬生生的压过了步思南的风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尽数引去。她甚至还没有看清楚少女的脸,单凭那绝人的气质,便自然而然的将其归为仙子一列,并固执的认定那人定有张倾国倾城的脸。
步思南的美,是张扬,阳光,热烈的美。她美的大胆,美的惊心,美的让人过目难忘,美的如同一大片盛放的罂粟田,香气炽烈,清风一吹便飘传千里,明目张胆的吸引你,笑容炙热眼神坦荡,真实而可触。
而这浮蝶般少女的美,是轻柔,内敛,飘渺的美。她美的含蓄,美的动魂,美的让人不由自主,美的如同夕阳将逝未逝皎月将升未升时天海相接处最浮华的那一层淡淡的彩云,朦胧迷离,迷惑牵引,亦仙又亦幻。
音乐轻柔如水,月色如银,伴着丝带般在后庭里摇曳的烛光,游移在白衣少女身上。忽然间,弦音如同银瓶乍破,一改柔缓而为激荡,少女的舞步便也随之激昂起来。裙裾翻飞,翩跹舞回,旋转跳跃,以身为笔在所有人的视线里画出几道起伏绵延的线条。
然而还不等众人啧奇,少女手中的披帛突然舞出,帛尖不知何时何地染了墨,墨中混有荧光粉,随着她俯腰起身的柔美舞姿,缠绵缱绻的在玻璃上飘过蹭过,留下一道道荧荧闪闪的墨影。
紧接着,少女莲足轻踏,仍旧不知在何时何地沾满了丹青,但见她马踏飞燕般轻盈的掠过墨痕,轻点,回旋,落舞,满踏,双腿的轮廓在薄薄的衣料下显而易见的修长,配合着那道柔若无物的披帛,在玻璃上轻舞飞扬,一支曲子的功夫,原本透明干净一尘不染的玻璃罩上已经绘出了一副绝妙的国画。
曲尽,舞毕,众人仍如梦中,不愿转醒。
然而女子已轻盈从不高的玻璃罩顶飘落,施施然朝着众宾客的方向行了一礼,声音柔柔软软,如水般将人沁没,轻轻的过耳,如被游鱼细吻,麻酥酥的痒:“小女林想蓉,恭祝老夫人福有万世,寿比千秋。”
灯火再一次亮的更胜,整个花圃满室辉煌,花香馥郁袭人,丝幔结绕缠绵,华光炫影中众宾客抬头一看,不禁齐齐惊得呆住。
头顶上赫然一副精雕细琢的雾莲图,美轮美奂,载着漫天的星耀和满室的烛光,隐约留着白衣少女风华绝代的倩影,优美如诗。
一片惊叹声中,少女缓缓起身,含笑抬头。于是步微暖震惶间捏疼了桃仁儿的尾巴,猫儿“喵呜——”的一声从她怀中挣脱后她才收回神智,转而用视线满园去寻步思南和步熙洋,她以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从天而降的白衣少女引了去,却没有发现人潮中有一双墨珀似的眼睛,一刻也不从从她身上移开。
好不容易穿越人海与步思南目光相交,她毫不意外的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和浓浓的惊喜。于是她对了步思南张了张嘴,说了几句话,后者立刻会意的一笑,遥遥的朝她伸出了大拇指。
再然后她将视线往人群上方移,去找到步熙洋,后者正在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等着与她对视。
看到步熙洋又惊又喜甚至都有些泪意的眼神后,步微暖不由自主的笑了笑,一边暗想着不管是齐洋还是步熙洋,洋洋永远都是这么一个善良透明的人,喜欢讨厌都毫不遮掩的写在脸上,一边也慢慢的对她说了几句话,步熙洋立刻无声的裂开嘴笑了,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朝她竖了竖大拇指,又转头和步思南交换了个默契的目光。
难得步思南和步熙洋两个人一起夸她,于是步微暖也很嘚瑟的笑了。她虽然不像步熙洋那样喜形于色,却也难掩激动的双手发抖。
她在一边紧紧的握拳努力平息心情,却不知道,她所有的小动作都分毫不漏的落进了风若眼中。
那聪慧的男子邪邪的挑了挑眉,这才转头看了看那个引起骚动的白衣少女,若有所思的托起了下巴:这林想蓉是何方人士?怎么她一出现,步家的三个小姐齐齐都变了脸色?五儿方才对二小姐和三小姐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听起来好押韵,文采斐然,莫不是自己写的诗?今晚的五儿可真是与众不同,让人大开了眼界啊...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还不等他想出来些什么,一道清清亮亮的声音便从人群中传了出来,旋即,那从后庭入口处的彩烛灯一路亮到了花圃前白衣女子的脚前。
在她因为震惊而僵住的眼神里,一袭绚烂的黄裙缓缓踱出,西淩第一才女手捻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小荷自花花绿绿的宾客中闲步而出,笑容温雅,礼貌有佳的向白衣女子福了福身子:“想蓉姑娘惊才绝艳,过了今晚,这一曲水墨舞必然会名扬整个西淩王国。看着姑娘曼妙身姿,那几句诗情不自禁便自思南脑中涌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念出来倒是和姑娘出了奇的熨帖,送给姑娘,诠才末学还请姑娘不要见笑才好。”
林想蓉怔怔的看着步思南,久久不语,看着看着居然红了眼眶。
然而不等她哭出来,另一个声音便从步思南相对的方向传出来,那声音笑嘻嘻甜腻腻的,入耳也是十分动听:“二姐几句诗,把妹妹我的文艺虫也给勾的蠢蠢欲动了。不瞒二姐说,方才熙洋在看到想蓉姑娘的时候,脑中也生出了一首诗,不知道想蓉姑娘愿不愿意听听呢?”
林想蓉闻声转过头去看,一看之下更加震惊,连眼泪都给惊了回去。
步熙洋甜甜一笑也不等她回答便径自咏颂出来:“‘朱颜碧墨放池畔,舞袖挥毫对玉莲。尽态机妍宛若生,一脉幽香把君难。’方才那一舞,熙洋惊为天人,想蓉姑娘莫不是莲花女神临世?哎呀奶奶,这可是上宾呀!”
老夫人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看看步思南,又看看步熙洋,再看看林想蓉,两个孙女才情横溢,如此给步家争光,这个突临的来为自己祝寿的贵客又是莲花女神,她只觉得这个寿辰过得实在是太扬眉吐气了。
“南...”林想蓉看着笑容温雅的步思南,眼睛亮晶晶的吐出一个字,又看了看笑容甜腻的步熙洋,咬咬唇轻吐了个,“洋...”
两个人立马赶在这爱哭鬼真的哭出来的前一刻迎了上去,亲亲热热的挽住她,使劲的眨眼睛。
步微暖刚刚准备走出去主持大局,顺便再给林想蓉丢一颗炸弹过去,冷不防听到耳边一声幽幽的慨叹:“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步微暖一个踉跄,险些没摔出去,心跳突突的回过头去看,竟然看到凌徽谙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眼神微茫的看着林想蓉的方向,喃喃自语着。
微暖差点一口血没喷出来,眉心跳跳的盯着凌徽谙看了好一阵子,也没发现这丫的脸长得跟前世的谁谁谁有一丝丝的像,然后舒了口气告诉自己估计是凑巧了,便一边嘀咕着“《洛神赋》都蹦出来了,敢情你是对我家阿想一见钟情么...”,一边拨开人群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