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第三场，即开考之后的第七天。
蔚锦岚坐在主考官的位置上看着堂下一众学子，时不时提笔做些记录。
突然，下方传来一阵哐啷撞响，蔚锦岚抬头一看，只见坐在中间靠后位置的上官曦不知为何晕倒了过去，动作幅度之大甚至撞翻了身前的桌子。
他一惊，快步走了下去。
“上官？上官？”蔚锦岚拍了拍他的脸，后者毫无反应。
副监考也赶了过来，蹲下身来蹙眉问道：”钦差大人，怎么回事？”
蔚锦岚同样不明所以，抬头看了眼周围考生诧异的神色，不由抿起了唇沉思：上官曦是此次考生之中他最为看中的一个，不仅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且对时局的看法相当有自己的卓见。本想着以他的实力考进前三甲，自己再在殿试时引荐一番，谁料考试还未结束竟会出这一档子事来。
然而他垂眸一看，却惊讶的发现上官曦的试卷居然已经答完了。
蔚锦岚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扶起上官曦对旁边的副监考说道：“将他的卷子封起来，我带他下去找御医，考试照常进行。”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考试，很快的，春闱顺利的结束了。而那天晕厥的上官曦也并没有过多的引起蔚锦岚的在意，毕竟御医都说了是疲劳过度，并无大碍。
不多久，考卷便被审核了一遍，前三甲不出所料的有上官曦一份。
蔚成峰挑了个好日子开始殿试，传召前三甲之前，他特意命人将当时的考卷拿了来，准备在殿试前了解一下。看着看着，目光就定格在了上官曦的卷子上。
他问身边的管事太监：”这个是今年的状元？”
管事公公看了眼名字，立刻回答道：”启禀皇上，上官曦乃此次春闱的榜眼。”
“哦？”蔚成峰的眉毛挑了挑，“如此笔力竟然屈居第二？朕分明觉得这个上官曦的文采要比那个状元好上几分，怎么回事？”
管事公公犹豫了一下，在大皇子和皇帝两者之间，还是选择不敢欺瞒皇上：“回皇上，这上官曦本就没有完成考试...”
“哦？”蔚成峰刚刚放下的眉毛又挑了起来。
“上官曦他在第三场考试开始不久就昏厥过去了。”
蔚成峰蹙眉：“那这试卷是谁写的？”
“回皇上，是上官曦在昏倒之前就写完了的。”
“胡说！”蔚成峰一声怒斥，吓的管事公公浑身一抖嗦，“就算提前知晓了试题都不见得能在考试开始不久把题答完！”
“皇上息怒，可此事是大皇子亲眼所见，老奴不敢胡说啊...”
“你说蔚锦岚？”蔚成峰听到这里原本蹙起的眉稍稍松了松，旋即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重重的又拧到了一起。
“回皇上，上官曦是大皇子殿下亲自从考场上带下去的，副监考说，大皇子临走前交代了让把他的试卷封好。”
蔚成峰沉默的看着面前的考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案，半晌，他抬起头说道：“行了，传他们进来。”
百官和前三甲鱼贯而入，列站两侧，甚至连重伤未愈的蔚锦沛都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子赶了来。蔚成峰看了他一眼，点头赐坐，又看了蔚锦岚一眼，便将目光放在了上官曦身上。
依着正常的程序考过一遍之后，泰峰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视线在堂下列站的众人面上扫过一圈之后，落在了蔚锦岚身上，他淡淡的开了口，道：”大皇子，你可是有话要说？”
被点名的蔚锦岚一怔，心道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推荐上官曦，皇上怎么就想问了出来。面上不动声色，他前跨一步，行礼，道：“回禀父皇，儿臣得见上官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故，特将其引荐给父皇。”
他说话时低着头，而听他说话的蔚成峰则看着他，因此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原本应该为这个引荐露出笑容的上官曦，此刻的眼神里写满了痛苦，更没有注意到坐在一旁的蔚锦沛，表情里满满都是冷讽。
蔚成峰点点头，说道：”恩，朕看着榜眼的答卷，倒也颇有想法，不知道榜眼写出这满满一卷文字，用了多久时间？”
蔚锦岚闻言一怔，不可思议的朝王座上看去，却刚刚好对上了蔚成峰一直盯在他身上的目光，四目交汇的一瞬间，他瞬间意识到事有诡异，一颗心咯噔一声跌倒了谷底，同时认命般的闭了闭眼睛，再一次咬牙低下了头。
上官曦犹豫了一下，眼神状似不经意的看向蔚锦沛所在的位置，很快又收了回来，垂眸道：”回禀皇上，草民写这份试卷，用了两刻钟时间。”
话音一落满堂哗然，泰峰帝也跟着发出了一声冷笑：”榜眼好笔力，朕亲自监审的题目，榜眼两刻钟的时间便能答完，实在让朕刮目啊。”
蔚锦岚不自觉的眯起眼睛看了过去，却发现上官曦带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看也不看自己，他又是一惊，继而看向蔚锦沛，在看到后者一副笃定的模样懒洋洋坐着的时候，便什么都明了了。
上官曦一言不发，等到殿内的议论声消下去之时，蔚成峰看着他的答卷，半认真半玩笑的问道：“榜眼可是先前见过相似的题目？”
上官曦身子僵了僵，良久不语。
大殿里一时静寂了下来，百官都有些微恐的看着上官曦。虽然现在看来泰峰帝的问话里玩笑成分居多，但谁都知道，伴君如伴虎，倘若他下一句话说的不合皇帝心思，别说这榜眼之位，就连性命都怕要难保。
正在此时，一旁的蔚锦沛突然捂着胸口低声咳了起来，大殿里快要凝成冰的空气这才被打碎。众人齐齐看了过去，蔚锦沛讪讪的笑了笑，艰难的起身行了个礼：“儿臣失礼，唐突了父皇，还请父皇降罪。”
蔚成峰淡淡挥了挥手，正欲开口，上官曦的声音却先一步传了来：“莫独狂，祸难防。寻思淳铩非良将，直将西南扫地亡，火中一战几乎丧。赶人休赶上。”
话音落，百官再一次被震慑了，连原本看向蔚锦沛的泰峰帝都在第一时间回过头来看着他，危险的眯起了眼睛。
淳铩将军乃西淩第一骁勇善战之人，上官曦却说他是导致了西淩和南洛的朝代更替的祸首，如此说无非就是在嘲讽北辰也是一样，得势不让人，欺人太甚，总有一天也会步两国后尘，进而表明自己不愿为这种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的国家卖命。
在场的不可能有人听不懂这弦外之音，此时，所有人脸上的表情相当缤纷，这其中当属泰峰帝的脸色最为难看。
他狠狠的盯着上官曦，又回头扫了眼蔚锦岚，一怒之下愤然将手中的试卷摔在了地上，喝道：“上官曦，你好大的胆子！”
百官齐刷刷的跪倒了一片：“皇上息怒——”
“蔚锦岚！”蔚成峰强压着怒意点了他的名字，指着地上的纸页说道，”你自己给我念念上官曦写的东西！”
蔚锦岚深吸了口气，拿过上官曦的试卷，张了张口正要开始念，又被泰峰帝暴戾的喝止：”念每一句话的第一个字！”
蔚锦岚闻言条件反射的搜找了每句话的第一个字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却越看脸色越差，最后连嘴唇都抖了起来。
“念！”
“...布衣中，问英雄，王图霸业成何用？乔和高低六代宫，楸梧远近千家冢...一场噩梦...”
蔚锦岚最后一个字带着颤音刚落下，蔚成峰冷笑的声音便压了过来：”好一个一场噩梦！蔚锦岚，这就是你要举荐给朕的好人才！”
最后一个字在空荡静寂的大殿里来来回回绕了三遍才最终落定，足见蔚成峰怒气之盛。百官全都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带着惋惜的、警惕的、嘲讽的或者戏谑的表情偷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蔚锦岚。
半晌，他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狠狠的磕了下去：”请父皇恕罪！”
泰峰帝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眼神阴骛的在蔚锦岚和上官曦之间转来转去，龙袍下的手紧紧的攥拳极力的忍耐着将要暴走的情绪。良久，他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喝道：”把上官曦押下去，打入天牢，交由刑部处理，大皇子留下自省，其他人退朝！”
说完，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内殿。
百官小声议论着退了下去，唯有蔚锦岚仍跪在原地。听得脚步声渐渐远了以后，他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绣着金线的鞋子，他皱了皱眉，抬起头，迎上蔚锦沛戏谑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凛起了目光。
“大哥，保重。”蔚锦沛笑的让人从心底里发寒，连毛孔都是冷的。
蔚锦岚深吸了口气，看他：“上官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若就这样抹杀了他，必定是个损失。”
蔚锦沛又笑了，然后蹲下去，倾身在蔚锦岚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大哥，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的处境，父皇那边，我是不会替你求情的。”
蔚锦岚闻言也笑了起来，他侧首看着蔚锦沛，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讥讽：“蔚锦沛，我从来没有期望过你会顾念这手足之情，只望你能勉强演好表面上的戏。不过眼下看来，你连这最肤浅的戏也演不下去了。既然这样，我就只好奉陪了。”
“求之不得，”蔚锦沛唇角拉大，笑的不可一世，他微微站起了一些，自上而下万般睥睨的看着蔚锦岚，“我很早就想和皇兄一决高下了。”Z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