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仲夏时分的一场美梦,长天澈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
对于此刻焦灼不安的步微暖来说,那声音轻柔软绵的像是晨风,轻而易举的救挑起了她诉不尽的依恋之情。
回头,勾唇,眼中含泪却灿烂的笑开:“青影...”
“...”守在床侧的人沉默着,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步微暖与她对视了许久,慢慢的感觉到气氛与以往不同。
视线里还是那张熟悉了将近十八年的清秀的脸,却不再是记忆里的浅妆素颜。
那双原本素雅的眉,被染了浓浓的黛,夸张的斜飞进云鬓,宛若凤凰翱翔时绽开的翅膀。眉心点着醒目的朱砂,高挽起的凌云髻上斜插着一支步摇,流光熠熠,微微一动,便会发出流泉般细碎的脆响。
想起之前那个粉黛不施,总是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束在脑后的青影,步微暖不由自主的蹙了蹙眉。
视线往下,是一件华丽的艳红色宫服,长长的拖尾地毯般的延伸到她身后三米开外,袍子上滚金的细线缀满了璨如明星的晶体,烘托的青影妆容华贵的脸更加的雍容。
步微暖惊了惊,想起方才那个梦,握紧了双拳唤了一声:“慕容...花现?”
青影的身体随着步微暖这一声小心翼翼的询问蓦地一僵,旋即放缓了肩膀,点了点头,抬眼看着她笑的凄楚而苍凉:“是我,云烟。”
步微暖瞳孔一缩,正准备驳斥,羽离的声音却从殿外传了进来:“圣女大人,神王觐见。”
慕容花现闻言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脸上瞬间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霜,步微暖看的再次愣住:像这样阴戾的表情,换作以往,是决计不会再青影脸上出现的。
“这老狐狸,这个时候跑来做什么...”花现喃喃自语着。
饶是如此轻轻的一句,殿外的羽离还是敏锐的听到了,他道了声“恕罪”便步履匆匆的进了花现的房间,全然不避讳在场的步微暖,道:“曲秋不知从何得知今日‘风公子’到访,指名了要来见一见。联系上一次圣典上发生的事情,臣斗胆猜测,神王已经在怀疑云烟圣女的身份了。”
慕容花现双眉一拧,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步微暖,而后豁然起身:“本尊的客人岂是他说见就见的?来人,随本尊去前殿接见神王!”
“圣女大人,此举不妥!”羽离上前一步拦下愤怒的花现。
“有何不妥?!”
羽离正欲开口,步微暖却先一步开了口:“曲秋已经怀疑上我了,若我再闪闪避避不予相见,他一定会采取行动再来鉴定的。”
步微暖说着站起身来,看了眼羽离,后者立刻会意的退了下去,她边说边脱下裙衫,拿起挂在一旁的紫袍披上,将长发高高束起挽成一尊,走到花现身边:“走,带我去见识见识,这个所谓的‘神王’到底有多神。”
前殿,一袭含蓄却奢华神袍的曲秋正一身不羁的站在地毯中央怒放的红莲上,鲜艳的正红色将他那一身黑色长袍烘托的分外醒目。
听到声音,曲秋淡淡的抬头,一脸的波澜不惊。
步微暖在看到那张脸之后不受控制的心跳一重。
不若她之前在脑中勾勒的那般阴暗狰狞,带着对权势炙热的向往,甚至于连邵煊的一半戾气都没有。
这个实际年龄已过不惑的男人,却有着一张二十岁上下的惊若天人的脸,俨然像一颗莲心里的籽,清清爽爽的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浑身上下散发着遗世独立般的冷清,却又让人忍不住的瞻望。
然而看着却总让人有种莫名的违和感,就好像那不是真正的他,而是批了一层人皮...
步微暖连忙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力,同时在心中暗骂着:果然是个老狐狸,神惑之术居然能运用的如此无声熟稔,怪不得羽离也要怵他三分。
不经意间她似乎感觉到曲秋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紧接着便一晃飘到了她身前。然而当她定了神抬起头之后,却发现那人仍旧那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分毫未动的站在原地,视线里一片无波,清亮亮的看着慕容花现。
步微暖心中咯噔一声,觉得到处都是说不出的诡异。
“神王,这个时候前来,可是有要事与本尊相商?”慕容花现施施然坐下,语气不甚友好的开了口。
曲秋面上仍旧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微微颔了颔首:“老夫听闻今日神殿有贵客到访,特来一见。”
曲秋的声音也是出了奇的空灵,一开口,便飘渺的像是层云之后的浮光,惑的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正当步微暖情不自禁的想要抬起脚的时候,羽离忽然掩面轻声一咳,于紧要关头拉回了步微暖的神智。
她低头看了眼青影,后者向她投来一个“多加小心”的眼神。步微暖于是将手缩回宽大的袖子里,雪狐猫立刻心有灵犀的从怀中跑进袖里,轻轻的咬住她的指尖。
“贵客?神往倒是消息灵通,”慕容花现说着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摆出一个压迫感十足的姿势冷嘲道,“不过确实是贵客,神王也是知道的,上次的圣典,若不是有风公子出手相助,本尊现在怕是已经被那群心怀不轨的小人分而食之了!”
曲秋的神情仍是平平,仿佛听不懂慕容花现话语间的讥讽,并不接话,却转向步微暖微微颔首:“这位便是风公子?”
“正是在下。”步微暖哑着声音说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她总觉得曲秋口中的“公子”二字咬得分外的重。
“如此,老夫该谢过风公子对我南洛的救命之恩了。”曲秋说着,抬起眼看向步微暖,是那种毫不避讳的探究的直视,那双颜色微微泛着白光的眸看的步微暖一阵心悸。
这种感觉很熟悉,她回忆了片刻,突然想到一个字:空!
不错,曲秋给自己的感觉和曾经的林雪倾如出一辙,虚无的空洞,以及让人猜不到到底会有多危险的危险感。
并且,眼前这个男人明显的要比林雪倾可怕百倍不止。
“神王不必挂心,本尊自会代我南洛好好答谢公子。”慕容花现接过了话。
曲秋无声的盯着步微暖的脸看了片刻,而后收回视线,转而向慕容花现行了个算不上礼的礼:“如此,有劳圣女大人了。老夫不便打扰,就此退下了。”
“这只老不死的!”曲秋刚一走,慕容花现猛地一把扯落身侧的幕帘,簌簌的裂锦声中,她的语调就像是茶壶里烧的滚烫的水一般尖啸烫人,“深更半夜跑进神殿就是为了炫耀他在本宫身边安插了多少沿线吗?!”
步微暖这才从恐惧中挣扎出来,曲秋临走前留在她脸上的最后一个眼神,看似和先前的毫无二致,实则悄无声息的又混入了神惑之术。与之对视的那一瞬间,步微暖双脚猛然踏空,来不及惊叫便坠跌在一张蛛网之上,牢牢地黏住了手脚。
与她面对面被粘的是一只花纹绚烂的凤尾琉璃蝶,战战兢兢的颤抖着头上的触角看着自己,却对身后渐行渐近的猎食者毫无知觉。
步微暖想喊小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硕大无比的蜘蛛一点点向蝴蝶靠近,然后张开了血盆大口咔嚓一声咬断了蝴蝶的颈。
翠绿色的血汁溅起的时候,步微暖闻到了那种令人作呕的浓稠腐坏的血气。肠胃翻搅的同时,她只觉得自己身后有一双眼睛淬了毒一般的阴利,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寒气噌的一下从腰眼穿过脊柱直冲上头顶,万幸在她感觉身后的猎食者已经露出獠牙快要咬上自己的前一秒,慕容花现撕裂了幕帘。
身子摇摇晃晃的想要倒下,半途却被一双手稳稳扶住,慕容花现惊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
步微暖做了几次深呼吸,甩甩头正准备回答“没事”,一睁眼却看到侧前方站着的羽离凝眉不语的表情,便立刻反应过来:就算再熟悉,到底,眼前这人也在不是那个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能与之分享了的青影,而是南洛堂堂圣女,慕容花现。
于是,她不动声色的拂去花现的手,淡淡笑笑摇了摇头:“我没事。”想了想又问道,“曲秋和昭笛,可有关联?”
慕容花现有些落寞的收回了手,垂眸道:“我刚回来不久,并不很清楚,不过羽贺大人曾经对我提起过,曲秋每一年都会有一段时间闭门谢客,说是在宅子里闭关,可具体人在哪儿,无从知晓。”
步微暖闻言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自己的身份,除却眼前的花现和羽离,知道的就只剩下邵煊一人。若是曲秋和昭笛有所来往,想知道自己的动向,着实并不是件难事。
她思考间,慕容花现转向羽离问道:“右司,你觉得曲秋此举所谓何意?”
羽离思忖片刻,回道:“臣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
“臣觉得,曲秋此番觐见,似乎是在确定什么东西。”
慕容花现眸色一厉:“确定什么?”
羽离看向步微暖:“不知道云烟圣女最近可觉得自己有什么异样?”
面对这个陌生的称呼,步微暖明显的僵了僵,半晌才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额前的印记,神色复杂的开了口:“总觉得莲心圣印烫的厉害...还会做些逼真的梦...”
“梦?”羽离反问了一句,“什么梦?”
步微暖迟疑了一下,看了眼慕容花现,抿唇到:“关于...关于身世的梦...”
羽离的神色突然变得冷凛,语气微灼的又问道:“可有梦到...梦到挽晴大人那件事?”
步微暖点头。
羽离和慕容花现对视一眼,然后长叹一声,摇头道:“果然还是被他抢先了一步。”
“什么意思?”步微暖不解的看向羽离。
“臣没有料错的话,云烟圣女体内,已经被下了咒缚的术式。”
“什么?!”步微暖大惊,“咒缚?”
“南洛神术众多,曲秋更是个中翘首,想要无声无息的向一个对神术全然未知的人下一道术式,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这一点,想必云烟圣女方才已经有所感知。”羽离说到这里,不由的停顿了片刻,“不过云烟圣女,您在此之前,可曾见过曲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