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秋萍挂掉电话后，就回了主卧，从衣柜最深处的夹层里摸出了一张存折单子。
因为夫妻俩学历都不高，也没别的大能耐，这些年来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不过，赵秋萍那个年代的人多少都有点未雨绸缪的想法，就算钱再怎么不凑手，她也想办法存些钱，日积月累总算攒了笔积蓄。
钱不多，毕竟00年小房换大房贴补了不少进去。剩下的钱，统共也才两万五。
赵秋萍捏着存折坐到了床沿上，忍不住唉声叹气，脑子里全是刚才娘家嫂子说的话。
‘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你和妹夫两个辛辛苦苦赚钱还不都是为了小艺？她成绩不好没办法，可好在这不是才中考吗？花点钱送去好学校，说不准高考还能再拼一把。’
‘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们俩口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苦，还舍得叫孩子再受一模一样的罪？咱们这个年代，初中高中毕业都还凑合，可睿睿跟小艺他们不一样啊，到时候满大街都是大学生，你叫她怎么办？别到时候人家介绍对象，一问……唉，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赵秋萍看着存折里的余额，不知不觉间就泪眼朦胧了，狠狠心一把擦掉眼泪，她再度走回了客厅，拨通了电话：“袁东海！你女儿中考只考了450分！你还有心思上班！”
“我这还忙着呢……这样，我午休回家一趟，你先别着急，填报志愿再录取起码也有一周时间呢。别急啊！”
“你说得轻巧！”赵秋萍本身就是个急性子，这会儿更是又气又急，索性三两语的把刚才娘家嫂子拿的主意说了出来，问，“你说咱们要不要给小艺买分上学？”
“等我中午回家再说，就算要买分，咱们也得托人打听清楚。”电话那头的袁东海很是无奈，他知道妻子是个急性子，可单位这边又脱不开手，只得压低声音安慰了又安慰，答应午休立刻回家。
而这边，赵秋萍撂下了电话，低垂着头站在原地想了会儿，翻找抽屉寻出个电话本，再一次拨通了电话……
**
客厅里的动静，袁艺当然听到了，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自然没必要再叫她妈白忙活一场，当下就起身来客厅这边。
刚巧，赵秋萍一脸疲惫的挂掉电话，她忙走上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妈，你别忙了，我有话跟你说。”
“我仔细想过了，就我这个成绩，哪怕交了钱进了好学校也没什么用，不如直接念别的。我看那个博雅高中就挺好的，我哥不也在那儿上学？过年那会儿他还跟我说，他们学校这个好那个好，干脆我也去，跟一个学校，你看多好？”
赵秋萍刚辗转得到了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正在盘算该怎么办呢，就听到了袁艺这话，顿时气得心肝肺纠在一起疼：“你个小孩懂什么？博雅高中是出了名的混子学校，上那儿是去念书的吗？一个两个全都是去混日子的！你姑脑子不清楚，你妈我可没疯！好好的孩子送到那边，回头就给毁了！”
“……也没那么夸张吧？”袁艺嘴角隐隐有些抽搐，不过仔细想想，她哥确实好像蛮混的。可问题是，甭管混不混的，她哥后来绝对是混出头了，哪怕财运没她好，却也是众人称赞的成功人士。
“这怎么能是夸张呢？高考成绩就比中考早出来半个月！你去问问，博雅高中有几个学生考上了大学！行了，你别管，我会安排好的！”
赵秋萍一整个上午从九点查到了成绩到现在眼瞅着快十一点了，她都没喝过一口水，反而对着电话说了一车的话，就算没人惹她，她也快把自己点燃了。
袁艺还想再劝，就见赵秋萍很不耐烦的冲着她摆了摆手：“叫你别管听到没？我刚才已经打听到了，你这个分数上七中还行，交个五千应该能去。可七中的升学率一直不上不下的，我是想叫你去二中的，要交三万。”
一听这话，袁艺的头皮瞬间炸了。
上辈子她就是交了三万块赞助费去的二中！
她爸妈掏空了家底也没凑上这个钱，最后还是她奶给补全了的。那时候的她，是真的没经历过事儿，被这笔天价赞助费吓到魂飞魄散，硬生生的收敛了心思，认真苦读了三年高中。
高中三年对于袁艺来说，哪怕称呼为低于都不为过。她完全沉浸在学习里，只差没有头悬梁锥刺股了，还参加了无数补习班，光是补课费就花了小一万。可结果呢？
她高考依旧砸到地心，勉勉强强够到了三本录取线，读了个师范大学，原因只在于女孩子当老师说出去好听一些。
一想到上辈子那惨绝人寰的三年高中，袁艺再度被满满的绝望所笼罩。
她真的不是读书的料，上辈子好歹还有基础，可拼到最后还是不行。这辈子甚至还不如上辈子呢，光是补初中知识，都能逼死她了。
所以说，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呢？她只会做生意不会读书，三万块搁在她发财以后连个包都买不回来，可对于现在的家里来说，那绝对是笔巨款了。
“妈，我不去二中，你就让我去念博雅高中吧。”
袁艺并不想重蹈覆辙，可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已经不是那个带领着全家一起腾飞的百亿资产女富豪了，她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生，在她妈眼里还是个十足十的小屁孩儿。
赵秋萍压根就没打算征求女儿的意见，听到这话也完全不在意，只径自道：“要三万块呢，我这儿只有两万五，剩下那五千怎么办？你舅妈倒是说了，实在不行还可以跟她开口，可我不想这么干。前些年我跟你爸双双下岗都没跟她借过钱，真要借了，往后我在娘家人跟前再也别想抬头说话了。”
“妈！我不念！”
“就差五千啊，早知道前些年该更节省一点的。唉，还是叫你爸想办法吧。”赵秋萍捏着存折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就好像多看看余额能变多一样，听到袁艺的抗议，她抬了抬眼皮，“小孩别管大人的事。”
袁艺简直无力吐槽了，她怎么不记得她妈年轻时候这么固执己见。不过仔细想想也没错，起码在她大学毕业以后，她一直都是个乖乖女，长辈让干啥就干啥的那种。至于她发大财以后，一个是她早就能独当一面了，另一个也是因为父母都老了，不听她的还能听谁的？
可问题是，这个事情不能妥协。
“妈，我很认真的跟你说，我是绝对不会去二中上学的。就算你交了钱我也不会去的，你权当我认定了博雅高中好了，那边挺好，也很适合我，还不用交赞助费。”
袁艺琢磨着，随便混个三年，她连大学都不用费心去考，等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可以准备腾飞了。这回，她不用前夫家带着上路了，自己单干，当一个开路先锋。
没等袁艺琢磨好高中三年要怎么混过去，赵秋萍先炸了。
“你知道什么适合你？我说交钱就交钱！你一个学生就该好好读书，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爸会解决的！你要真有心，回头开学了就给我好好念书，家里都叫你掏空了，你要是再不用功点儿，你对得起谁啊！听到了没？袁艺！”
——他解决了啊，钱凑够了，然后我被送进了地狱啊！
袁艺张了张嘴，最终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开始想辙儿好把这关应付过去。
关键时刻，救星来了。
外头的大门霍然被人推开，一个矮墩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干啥呢干啥呢！好端端的，你骂小艺干啥？”
“奶！！”袁艺一个飞奔扑向她奶，却又在快扑到时，来了个急刹车，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奶。她差点儿忘了，这个时候的她奶还好好的，生龙活虎，每天大清早的就去公园里打拳，过几年广场舞开始流行时，她奶还是广场一霸。
“这是咋了？”袁奶奶本来还在嚷嚷，见袁艺这样，顿时傻眼了。
不等袁艺开口，赵秋萍先忍不住了：“妈你不用问她，她是中考考砸了，四百五啊！我都怀疑她长的是人脑子还是猪脑子！我刚说要交赞助费送她上二中，她又不乐意了。我是真不知道她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还博雅高中呢，那头专门出小混混，袁艺你还打算当女混混？”
“你才当女混混呢！”
袁老太原本正打算安慰一下两眼泪汪汪的小孙女，乍一听儿媳这话，当下就把脸子拉得老长，眼睛都瞪成铜铃那么大了，没好气的怼道：“老话都说了，人有失常马有乱蹄，不就是一次没考好吗？你骂她干啥？你这么骂她，她要是想不开了咋办？你赔我一个乖孙女？”
“她会想不开？我才要想不开了！”赵秋萍气到浑身发抖，照她看来，袁艺从知道中考成绩到现在，那是连一丝悔意都没有，再照这么下去，还真是上什么学校都白搭。
“下回好好考！小艺她下回一定会好好考的。”生怕乖孙女又挨骂，袁老太忙帮着保证道。
不想她这话才是火上浇油，把原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气的赵秋萍气到恨不得原地爆炸：“这是中考啊！”
“妈，这不是一般般的月考期考模拟考！这是中考！谁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啊？我哥家那孩子，考了六百五十分！比她足足高出了两百分啊！就这样，我哥嫂还打算找人托关系把孩子塞到市重点的实验一班去。”
“人家是人家，你老指着人家说事做啥？再说了，人家的孩子也不一定是好的，喏，她姑家的小跃，不就是上的那啥……对对，博雅高中嘛！挺好的，她哥在那边，她也去，没人敢欺负！”
“算了你不懂，你别夹在中间了，我自己跟她说。这可是关系到她一辈子的大事！一考定终身！”
袁老太完全不接受这个说法：“老天爷都没法决定一辈子，一个中考罢了，那不是还有高考吗？回头咱们小艺高考好好考，考个名牌大学给奶奶看！”
袁艺努力挤出笑容，猛点头：“奶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有出息，到时候给你买大别墅……还有大金戒指、手镯、项链，我还要带着奶你玩遍全世界呢！”
“好好好，我就知道我家小艺最最孝顺了，奶就等着享你的福了。”袁老太一贯好哄，当下就笑得见眉不见眼，一脸的欣慰。
赵秋萍一看到事情又变成这样了，当下恼火极了：“妈，你别又被她三两语的哄了去，她哄你玩呢。”又冲着袁艺吼道，“你给我过来！你奶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你还能不懂？上个好高中比什么都重要，不然你上哪儿考名牌大学去？”
“我才没有哄我奶。”袁艺说着，不由的看了她奶一眼，上辈子除了最后一个环游世界没做到，其他方面她全都做到了，“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孝敬我奶的！”
“奶信你，奶啥都相信，咱们小艺最懂事、最孝顺了。”
“妈你……”
一听儿媳又插嘴，袁老太分分钟变脸：“你懂个啥？不就是一次没考好吗？犯人都能再给次机会，你就非要逼死她？小艺她多用功多努力啊，她爸当年还不如她呢，我也没把她爸打死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
袁东海回来了。
七月的天那叫一个热啊，他一进门先抹了一把额头，那汗都直接甩地上了：“你们这是在闹什么？楼道里都听到嚷嚷声了。小艺考砸了是不是？好好说，慢慢说，再不行托人情找找关系，一个高中啊，又是本地的，交钱肯定能上的。”
对呀，高中又不是大学，运作的余地还是很大的，袁东海本人是没什么大出息，可他多少还认识几个朋友，兄弟姐妹里出息的也不少。心痛赞助费倒是不假，可再心痛这个钱还是省不得的。
“不用交钱，我念我哥那学校就成了。”袁艺再度申诉，这回是冲着她爸了。
没等她爸琢磨过味儿来，她妈又炸了，一面用目光搜寻着合适的东西，一面咬牙切齿的吼道：“我打死你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
“谁敢打我孙女！”袁老太也怒了，上前一步护在了袁艺跟前，反手指向袁东海，“他连高中都没念呢，要打也该先打死他！”
一下子，家里乱成了一锅粥，袁东海是帮哪个都不成，左右为难的当起了夹心饼干，袁艺倒是很干脆，缩头缩脑的躲到了她奶身后。
嘿嘿，有奶的孩子是个宝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