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云国那边有动静了!现在正有一批兵马在朝我们过来!”
卫桑看兵书的动作一顿,随后淡然的脸色浮现出一丝复杂之色,他低低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来了啊。”
“军师……”那人满面悲怆之色,他哽咽道,“军师,若是堂堂正正死在战场上我不怕,可是如今这种状况……叫我就这么死了,我当真是不甘心!”
谁又甘心呢?好好的魏国,好好的江山,被南瑾寒篡夺之后就这样面目全非起来,若是为了明主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战死沙场没有人会有任何一句怨言,甚至还会争先恐后前去,可南瑾寒……他配么?弑父夺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他登基以来施行暴政,人人怨声载道,在这最后关头竟然还要抓去他们的父母亲人威逼他们上战场!
听说将军来了……就在云国的阵营之中,云国顾虑她的感受而迟迟没有对他们动手,云国大军数万,他们却只有一千多人在这里死守,若是云国动手,或许都不用兵器,光凭着马匹就能将他们踏成肉酱了!
就这件事就可以看出,陆黎对顾笙是真心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冒着众多非议之声迟迟不动手,足以看出顾笙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她的选择很好,很好……
卫桑脸色缓缓露出一个苦笑来,“召集兄弟们,集合……”
那人情绪依旧悲愤,对卫桑的命令却毫无违背,应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
面对着战列整齐的凤羽军,卫桑站在高台之上,面上是说不清的悲凉之色,到底还是保不住大家啊。
“卫军师!你好大的狗胆!我才是这里的将军,你跳过我召集众人又是何意?”突然一人的声音响起,矛头直指卫桑。
凤羽军的众人见了他无不愤怒,尤其他现在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侮辱卫桑,但是众人却又不得不压抑住满心的怒气,因为说话的这个人是南瑾寒派来的凤羽军的现任将军,贺兵。
说是将军,可谁不清楚他是南瑾寒派来监视他们的?他们的父母亲人被南瑾寒抓去做了人质,贺兵就在这里监视他们,一旦他们有任何异动,他们家人的性命就难以保全。
见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贺兵冷冷的笑了一声,“看什么?你们还想打我不成?呵……一个一个目无尊卑,不教训你们一番还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的目光看向卫桑,卫桑此时依旧站在高台纸上,面色清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看到卫桑这个样子,贺兵就觉得火大,一个小小的军师,整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实在可恶!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没想到今日他竟然还越过自己私自下发命令,可谓是将把柄放在了他的手里!
他一步一步走上高台走向卫桑,底下的人看着无不满面忧色,然而卫桑没有命令,谁都不敢造次。
贺兵抬着下巴,高高在上的看着卫桑,嘴角挂着冷笑,“卫军师,这可是你自己犯了军法,来人,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动军师!”登时几个脾气不太好的小头目就忍不住上前一步喝到。
贺兵来这里主要是监视的,带的亲信也就六人,如今看到他们几个人凶神恶煞的站出来,不禁微微变了脸色,但是想想他们的亲人都还握住南瑾寒手中,顿时他就又有了底气,“呵,好大的脾气,怎么?你们亲人的性命就不管了么?今日卫桑违反军法,也就打个几板子就算了,但你们若要反抗,罪责可就严重了,其他人我说不准,但你们带头闹事几个人,你们的亲朋好友无不要替你们受罪!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几人脸色变了又变,心里头恨不得把这个贺兵撕了,但是却又估计他们亲人的性命不敢动手,几人便纷纷看向了卫桑。
卫桑冷冷的看着贺兵,听到他提起他们的家人,脸色不由更冷了几分,面对着贺兵那笃定他们不敢动手的目光,卫桑突然轻轻笑了,“呵……贺将军,我想清楚了……”
贺兵顿时得意起来,他就知道他会妥协!他抬着下巴傲然的说道,“既然如此,卫军师就自己配合一点,下去……”
话没说完,他就蓦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他的手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脖子,那温热的触觉让他双眼染上恐惧,他颤抖着抬起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指向卫桑,却只来得及说一句,“你……”
看着眼前的变故众人都愣住了,直到贺兵倒下去,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此时他们眼中那个从来都平静淡然的军师卫桑,此时眸子里满是冷漠,他右手握着的长剑,上面沾满了鲜血,那是贺兵的鲜血……
贺兵,竟然被卫桑一剑抹了脖子!
在这诡异的寂静之中,突然不知道谁啐了一声,“呸!这个垃圾,死的好!”
一句话就像是干草中的一个火星,瞬间点燃了全场,所有人都开始喝彩。
“好!死的好!”
“军师干的漂亮!这个人渣该死!”
“对!军师杀的好!”
……
这段时间贺兵在凤羽军中作威作福,众人敢怒不敢言,早就憋了满腔的怒火,如今这怒火就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顿时无不欢呼雀跃,随后更是不用卫桑多说,一群人就涌上去将贺兵剩下的那几个亲信杀了。
直到最后一个人在惊恐之中死去,兴奋的众人才渐渐平息了下去。
“哈哈哈!爽!老子好久都没这么爽过了!”一人人哈哈大笑着,然而随后他的眼睛就红了,他跪在卫桑面前,“军师!今日的事就由我一人承担吧!我家中唯有一个老母……”看得出来他在忍耐,然而说道这里却还是忍不住哽咽起来,他抹了一把眼睛,“她年岁大了,本就没有几年好活,我陪她一起走,黄泉路上她也不会寂寞!”
冷静下来的众人,听了他的话顿时就想起来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了,然而没有人害怕,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跪了下来,“军师,让我来!”
“不对!我来才对!”
“不行!让我来!我不怕死!”
一个一个争先恐后的想要赴死,任谁见了怕是都忍不住要落泪,一群铁铮铮的热血男儿,竟被逼入如此境地,这……就像是一个死前的狂欢。
“不要争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卫桑开口了,他看着众人缓缓道,“我心中已有决断,大家可否安静下来听我一言?”
卫桑在凤羽军中的威望是无人可比的,一句话说出来,不用再多说什么,众人就都自觉的安静下来站好,仰着脸静静的等着这一生中最后一场军师的训话。
卫桑没有急着开口,他的眼睛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似要永远记住大家的面孔一般。
“诸位,你们怕死么?”他的眼睛无悲无喜,看着众人缓缓开口问道。
“不怕!我们不怕死!”众人立即嘶吼出声。
“好!”卫桑缓缓笑了,随后说道,“刚刚探子来报,云国的军队在向我们接近了。”
“……”
众人一片静默,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终于还是要迎战了么?他们不怕死,却怕这般憋屈的死,不过……若是死在这里,他们的家人……应该会平安吧?
怪不得今日军师会动手杀掉贺兵,原来这是因为他们就要死了啊……大家的眼圈都渐渐红了,他们不怕死,可他们却怕这样屈辱的死,他们……不甘啊!
在这一片静默中,卫桑再一次开口,问出的问题却无比沉重,“大家,相信南瑾寒么?相信在我们死后南瑾寒就会如约放了我们的家人么?”
这个问题一直以来都是众人不甘触及的,是的,没有人相信南瑾寒,没有人相信那个暴君!然而他们却又不得不信,这个问题他们甚至想都不敢去想!让他们隐忍到现在的,就是他们家人的平安,可是若南瑾寒压根就不会信守承诺,那他们的世界将在顷刻之间崩塌!
“呜……呜呜呜呜……啊……啊!啊!”有压抑的哭声和嘶吼声响起,在所有人绝望的情绪里迅速蔓延开来,所有人都忍不住哭了起来,那哭声充满了绝望与无力,他们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没有用过!
卫桑麻木的站在那里,看着所有人哭成一片,他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下,这一刻没有人比他更痛苦了,凤羽军成立开始他就在,可以说是他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可如今看着众人如此绝望他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拯救大家,甚至包括他自己……也同样是绝望的。
他抬手擦掉流出的眼泪,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其实大家都很明白,这本就是一条死路……我们,没有半点希望的。”
底下的人发泄过之后也渐渐收了哭声,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都红着眼圈看着卫桑,眼中有着迷茫与不安,“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大家都知道云国为什么这么久也迟迟没有动手么?”
“因为……将军。”提起顾笙,气氛明显又低落了几分,顾笙前来与众人告别的样子仿佛就在昨日,可转眼间却已经成了对立面,凭良心来说,若不是南瑾寒做事太绝,说不定他们已经投降了,毕竟云国的百姓安居乐业,魏国的百姓苦不堪言,谁都看的出来谁才是明君。
“没错,陆黎怕将军为难,不忍将军面对如此局面……那我们呢?大家又忍心让将军面对这样的事么?她现在是云国的王妃,看着我们被云国的军队屠杀,她的心里又会每一芥蒂么?将军的为人大家都了解的,她不会愿意看见那样的局面。”
众人闻言无不动容,他们当初是真心跟随顾笙的,也是真心被她的人品所折服,所以卫桑的话没有人去质疑,此刻众人只觉得心中酸涩难忍。
“……将军作为云国的王妃,为了我们而让云国止步不前,我想,这已经是她尽力而为的了,大家想想看她本来就是魏国人,如此做法又要被云国的人如何诟病?又要被云国人如何猜忌?我们没能为将军做过什么,那么此时……你们愿意为将军做最后一件事么?”
“愿意!我们愿意!”大家红着眼眶应道,通过卫桑的话,很多人已经猜到了,如今的他们能为将军做的最后一件事……那就是为了将军去死!
让他们放弃家人投降他们没人会愿意,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死的有价值一点,为了让将军不为难,为了让将军今后能在云国心无芥蒂的生活,他们绝不能死在云国人手中!
云国的军队到来的时候,就看到卫桑立于凤羽军身前,凤羽军的一千多人也整整齐齐在他身后列队而立,竟有种……说不出的悲壮之意。
未等云国这边开口,卫桑就先开口了,“诸位……感谢这些日子以来诸位给我们苟延残喘的时间,今日,我们的父母亲人尚在南瑾寒手中,我们实难归顺,但我等也不愿意诸位为难,更希望我等能死的有尊严一点!”
在云国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卫桑坚定的说出接下来的话,“我凤羽军一千二百八十一人,今日……全员自尽于此!”
云国众人一怔,完全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一千二百多人的队伍整整齐齐站在那里也颇为壮观了,这么多人,竟然要自尽在这里?就为了不让他们为难?这一瞬间众人竟然觉得耽搁这些时日而带来的怨气瞬间消散……他们能明白眼前这些人心里的苦衷,他们不是不敢战,而是南瑾寒不值得他们战!
卫桑缓缓闭上眼睛,右手握着一把匕首高高的举起,凤羽军的众人也都和他一样扬起了手中的匕首,正等着卫桑一声令下,他们的表情很淡定从容,没有惊恐没有畏惧,仿佛在静静等待着宿命的降临。
眼看着卫桑的手就要落下,云国军队的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怒斥,“卫桑!你给老子住手!”
卫桑的右手一抖,他不可置信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云国的士兵纷纷让出了一条路来,而他无数个午夜梦回所惦念的人就在那让出的一条路上,满脸怒气的朝他走来。
卫桑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笑,真好,临死前还能再见她一面,此生……无憾了。
凤羽军的士兵们也无不动容,他们的将军来为他们送行了……不少人眼圈又渐渐红了起来,但这一刻,从容赴死的众人那颗必死的决心依旧没有一个人动摇。
顾笙走到前面还想继续向前,云国前面的一位将军却拦住了她,他皱着眉头说道,“王妃,你不能再往前了!”他虽然佩服眼前这支队伍,但是谁又说得准对方不会抓了顾笙做人质?情况本就够乱了,若是顾笙再被抓了,那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顾笙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拦住他的人,语气间满是冷冽,“走开!”
那人岿然不动,“抱歉王妃,我等奉王爷之命保护王妃,绝不能让王妃涉险!”他语气之中满是不耐与厌恶,这个女人实在太碍事了!若不是王爷宝贝的厉害,他才不会管她的死活!
卫桑等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都不由愧疚起来,果然,顾笙为了他们已经被云国的众人所厌恶,他们再一次觉得,这个决定真是太正确了!
顾笙这会儿正满心的怒火,又被这人拦住,顿时更生气了,眼看着就要动手,卫桑却先一步开口了,“将军,不必再往前了,您今日能来送我们一程,我们兄弟已经无憾了,如今我们是不想被敌人的铁蹄践踏才决定自尽于此,这是大家共同的决定,与将军无关,将军若是想拦我们……还是请回吧。”
顾笙只觉得额头上青筋直跳,直接爆了粗口,“放屁!卫桑你摸着你的良心说真的与我无关么?”她看着众人的架势就明白他们所想了,尤其是卫桑,她了解的不能再了解了,她万分肯定他们这会儿定然是不想她为难才想出这样一个法子!
卫桑微微皱眉,语气依旧冷硬,“我确定,将军请回吧。”
看着凤羽军众人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以及他们微红的眼圈,她只觉得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捏住了一般,尤其卫桑,他那故作疏离却又带着掩饰不住的深情的一双眼睛,她心中的疼痛压根无法止住,她的眼眶红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脸上带了笑意,看上去不会那么狼狈。
她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凤羽军的将士们!我从未放弃过你们,你们也不准放弃自己!我,顾笙!凤羽军的将军!今日是来带你们回家的!”
“将军……”凤羽军的众人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就连云国的众人也被这气氛感染,一个个红了眼眶,这样的将军,难怪他们始终不能忘!
卫桑听见顾笙的话,只觉得心中细细麻麻的疼着,带他们回家啊,他也多么希望能跟她回家,可是……他们的家人还在南瑾寒手中,他们唯有战死而不能后退!
察觉到卫桑想说话,顾笙急忙抢先一步开口,“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将士们!我知道你们的苦衷,我已经将你们的父母亲人救下,你们不再受制于南瑾寒!”
凤羽军的众人登时一愣,可随即又觉得不可能,他们的家人南瑾寒极度重视,就连他们也不知道被藏在了什么地方,这才短短半个月,顾笙怎么可能就不动声色的找到并救下他们?
卫桑嘴角挂着苦笑,“将军……你不必安慰我们,今日我们死后,若是将军有能力救下我们的家人,那我们在九泉之下也当不胜感激,若是不能……有我们相伴,我们的家人也不会孤单!所以……”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顿时愣在了那里,他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刚刚走到顾笙身边的人,良久才开口唤道,“……娘?”他唤的很轻,仿佛在害怕眼前的是一个一戳就破的幻境一般。
那妇人看见卫桑也十分激动,“哎!桑儿,是娘!是王妃救我们出来的!你们快把刀放下,我们所有人都被救出来了!我们可以一家团圆了!”
看着卫桑那傻傻的样子,顾笙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特意等到他们把老夫人先带来才赶快赶过来的,所以才耽搁了一会儿,好险,若是再迟一点可就只能看到你们的尸体了!”说完又对着其他人说道,“你们所有人的家人都已经被救出来了,所以,现在可以把手里的刀放下了么?”
“咣当!”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总之随后就只能听到满场匕首掉落的声音,所有人又哭又笑,明明是令人绝望的深渊,顾笙却生生为他们辟出了一片光明的天地!
顾笙绕过了拦住她的人缓缓向着凤羽军的人走去,脸上被众人的情绪所感染,带着喜悦的笑意,“凤羽军听令,跟你们的将军回家!”
“将军万岁!”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喊声,他们将顾笙团团围住,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意,然而又顾忌着顾笙是女儿身不敢造次,一个个憋得脸都红了,唯有喊上那么几嗓子才能表达出内心的雀跃与激动。
云国有人皱眉,想要上前训斥,毕竟这“万岁”二字可是只有皇上才担得起的,可是身旁的将军却将他拦住了,此人就是之人阻拦顾笙上前的那位,此刻他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众人的狂欢,对着身边那人说道,“罢了,让他们去吧。”
这一刻,他开始对顾笙改观了,本以为她是个只会拖后腿的大麻烦,却不曾想她真的做到了两全其美,没有一个人受伤没有一个人死亡,这真的是最好的结果了,只是他心中也有些好奇,连王爷都没做到的事,她又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