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生糊涂!”
费院使脸黑得像要滴下墨来,双眉紧紧蹙在一起,挤出深深的一个“川”字。
这突如其来的低斥并未让徐嬷嬷惊诧,她还是那样坐在床边上,面色都不变,只是转了头去瞧华文熙,伸手摸了她水津津的鬓发。
费院使深深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今后——”
徐嬷嬷突然回头盯了他一眼,声音压得十分低“我这么做得缘由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今后的事也是我来扛,不**一分一毫!”
语气又气又急“啜啜啜”得射向费院使。
费院使平日里养尊处优,连皇上都给他几分颜色,哪里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话。他强迫自己将眼睛移到他处,不去看那张如今已经斑斑白发,皱纹深刻的脸,再度劝道:“……你从宫里出来的,这种事再清楚不过了,下场哪里有好的?你也将huā甲了,这孩子的日子却还长着,你说说你能管她几年?”
徐嬷嬷冷笑一声“管它什么下场,我还怕了不成?这个家里是什么样子,难道你还不清楚?我要是不管,怕她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我活到什么时候,就管到什么时候!”
听了这话,费院使反而笑了,精瘦的脸庞被绷紧,拉出一条条纹路“你啊,你啊!”
平日里严肃古板的形象荡然无存,像个大街上好脾气的老头。徐嬷嬷见他这幅样子,方才眼里的气势也消了下去。
她放缓了语气“你再帮我这一次,我自有主张,绝不会牵连到你。”
费院使看着她的脸没有说话,半晌,走到床前拿出了华文熙的手,指头搭在她的脉上。
知道他这就已经是答应的意思了,徐嬷嬷松了气,忙起身让开。
费院使拿手扒开华文熙的眼皮,又听她的呼吸,末了回头对一直看着这边的徐嬷嬷道:“我开两副方子,你别搞混了。”
徐嬷嬷应一声“知道了”重又坐回华文熙床边,拿手里的袖子拭**脸上的水渍。
费院使瞧在眼里,把脉的三根指头微微屈伸,咽下了嘴里的话。
他扬声叫人“来人!”
意儿立刻进来,恭敬道:“费大人,有什么吩咐?”
“再拿些热水来,我要烫烫针。”
意儿立刻下去了。
徐嬷嬷扭头看他“怎么,真要扎不成?做做样子也就罢了。”
费院使不语,把袖口卷起来,摊开了针囊。
热水都是备好的,没一会意儿就提了壶热水来放在桌上。眼睛迅速的看了一眼仍旧昏睡的二奶奶,又垂下眼睛,牙齿深深的咬着下唇。
徐嬷嬷不知道费院使要做什么,却也只好配合着,挥手叫意儿下去“大人要施针,不许人打扰,你去外头守着。”话刚说完,才注意到到意儿被包扎的脖子,问道:“脖子怎么伤了?”
意儿眼里已经有泪huā出来,忙垂首摇头,低头退了下去。
徐嬷嬷便不再管,看着费院使动作。
费院使把针放进热水里,却向徐嬷嬷走来,从浸湿的袖子下拿出了她的手。徐嬷嬷一时不妨“这是做什么!”
费院使将她手腕反过来,手指搭在上头,才道:“上回来给二奶奶瞧病,她说你身子不好,还求我给你瞧瞧。你一直不许我给你瞧,这下子可得听话了吧。”
徐嬷嬷欣慰的露了笑,任费院使给她诊脉,口中道:“……这孩子……”
“也是你的福气……”费院使唏嘘道:“前几年你不在京城,和你一批进宫、一起出来的的崔嬷嬷没了,说是病死的,……我叫人去看了,是鞭死的。”
徐嬷嬷惊道:“竟……!好歹是宫里头出来的,怎么能这么就……”
费院使收了手,从铜盆里捞出银针来“宫里头的人多了,若是宫里头出来的就精贵起来,宫女儿们可不得抢着出宫……大户人家的后宅里,和宫里头又有什么两样。”说着,深深瞥了一眼徐嬷嬷。
“……命吧。”徐嬷嬷任他给自己在臂上扎针,轻轻说道。
扎完了针,费院使又挥手写了一副方子“按着方子吃吧,你的身子也不大好的。”
徐嬷嬷接过,放进了怀里,掀开帘子叫意儿“我看着奶奶,你去送送费大人。”
意儿见徐嬷嬷的脸色好的,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忙恭敬的跟在费院使身后。
费院使谢过了安阳侯府的酒水和留宿,执意要回府,意儿主动去送。
路上,她斗胆问起了二奶奶的病情“……是什么病?是惊吓吗?”
费院使不知这丫头的底细,自然不会多说,简洁道:“来势汹汹,却也只是发热昏迷,明日就能醒了。”
意儿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白起来,眼看着二门就在眼前了,又问道:“费大人,‘痫病’……是什么病?能不能治好,真的不会传人吗?”
费院使看她一眼“可是你有家人得了痫病?倒是治不好,只是若好生养着,倒也能保持一阵子不犯病,养得好,也许几年都不犯。这病不传人,不必听那些江湖术士说些怪力乱神的话。”
意儿听了谢过,却仍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小丫头得了消息后报给了青果,青果忙去给王夫人报信,瞧见屋子里是黑得,便慢下了脚步。
值夜的莲子见了,小声道:“可是有了二奶奶的消息?夫人如今歇下了……怎样,二奶奶醒了没有?”
话音刚落,内室传来声响,随即响起王夫人的声音“是青果吗?进来。”
青果立刻应是,又小声和莲子道:“一会和你说。”
内室一片黑暗,只有洒进来的月光能让人隐约瞧见屋里的轮廓,青果小声道:“夫人,您还没睡呢?”
“唉……怎么会睡得着呢……把灯点上吧。”
青果摸到平日里存火折子的地方,点了一盏灯放在小几上。
蒙蒙的灯光照出了王夫人的轮廓。
她靠坐在床头,身上随便搭了一件衣服,头发披散下来。在蜡烛的光亮下,脸上的皱褶好似更更明显了,变成一道道黑黑的阴影,白日里丰腴亲和的脸上憔悴的很,眼下一片阴影。
“说说,费大人怎么说?”
青果忙一句句都说了。
王夫人却不信“……你不是敷衍我吧,费大人什么样的人物,皇上都敬他三分,怎么会诊不清楚病?”
青果惶恐道:“没有没有,夫人,这是费大人亲口说的,奴婢哪敢欺瞒夫人。”
“这诊不出病因怎么开的方子下的药?不是还扎针了?扎了这么久,又怎么会不严重?”
青果也不太明白,道:“说只是突然发热昏迷,便按照症状开了方子,其余得便不清楚了……只是费大人说明日二奶奶该是会醒的,那时便应无大碍了。”
王夫人犹自不解“哪有这样瞧病的,该不会……”她看向青果“费大人诊病时谁在里头呢?”
“只有费大人和徐嬷嬷,费大人说不许人打扰。”
王夫人不说话了,半晌道:“去把春妈妈叫来。”
青果本想劝王夫人先歇下,明日再说,只是见她少见的固执,便应声退了下去。
荣恩阁里还亮着灯,青玉心想大奶奶还等着消息呢,忙加快了脚步,将要到门前时被尤妈妈拦住“……怎么样了?”
青玉走的急了,气息有些不稳,喘了几口气。
尤妈妈便道:“先去喝口茶,一会来给我说。”
青玉道:“不了,还是先给奶奶回了话吧,这么晚了,奶奶等急了吧。”
尤妈妈将她拉去了一边,小声道:“二奶奶可有事?”
青玉摇头“无事,明日就能醒了。”
“你明日再报给奶奶吧,奶奶已经睡下了,先去歇歇,看你喘的,一会给我详细说说。”
青玉这才放下了心,慢悠悠去了一旁的耳房。
待到门前,却被碧玉叫住了“青玉姐,那边怎么样了?”
知道这是穆乔合叫来打探消息的,青玉笑道:“请姑娘放心吧,二奶奶没什么事。”
碧玉听了却没露出欣喜的神色,语气还带了些失望“这样啊,知道了。”又打了个哈欠,抱怨道:“真不知那晴天得了姑娘什么青眼,这些跑腿的事情总是叫我来做……”
两人从前在一起共事过,那时碧玉是解氏身边的二等丫头,两人关系还可以,青玉听了便道:“这话你给我抱怨抱怨就算了,我瞧着晴天以后还有的升,你面上还是对她好些吧。”
晴天已经是一等丫头了,再往上升……
碧玉也不是没想过,可总觉得不可能,先不说姑娘自己的身份还没定,光说姑娘对晴天的态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特别,不像是想……可是如今听了青玉的话,心里添了几分肯定,苦笑道:“知道了,有些人就是命好……”说着打着哈欠回芳菲阁报信。
谁都没注意到,黑漆漆的树影里蹲个小小的影子,待两人都走了,才悄悄摸了回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