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凉,云裳孤单的立在庭院之中,身边有两排桐树,已经日渐凋零,一阵风拂过,身上的绢纱被风扬起随之飞舞,凌乱的沙带在空中卷起肆意的图形,张狂的,别具一番美感。
美则美矣,就是这立在院中的女子,身形有几分单薄,神情有几分落寞。
云裳徘徊于桐树之下,渐觉身上发冷,她抱紧双肩,脑子里依旧在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先是自己在大街上偶然间“捡到”了一个美男戏子莲准,接着就是他削尖了脑袋的要往她的府上钻。这才楼铎趁此机会将自己赶出丞相府去,再后来……紧跟着发生的事情就是她无意中得知楼铎要斩杀自己的儿子,来向皇帝表忠心。自己不忍见到这样的惨事发生,便自作主张的求顾籽萄给自己帮忙。
再接下来的事情……
云良给她的金银她用的恰到好处,顾籽萄也尽心尽力的帮衬自己,在宫中的时候,她也算得上是顺利的水到渠成,尽管最终还是没能挽救云良的性命,但是毕竟其他的兄长和楼铎自己没有损伤,楼家在朝中还是那么的有地位,有声势。
可是这一切……
似乎都来的太过容易了些。也顺利的异乎寻常了些。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顾籽萄在自己双腿受伤的时候就来照顾自己,两人感情不可谓不交厚,云钰更是一直处处帮助自己的亲四哥,魏公公拿了自己许多金子,自然是要为自己办事。如果自己办砸了事情,他也难逃受贿的嫌疑,他们二人可以说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所以魏公公那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正串事情当中,除了那个凭空冒出来的莲准之外,似乎一切都合情合理。
莲准……莲准。
云裳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活动着自己的脖子,抬头的时候,一朵花,徐徐的从桐树上飘落下来,正恰好在她的眉心处,她笑了笑,正待要抬手拂去,却被人拦住。
入鼻处,是一股淡雅的草茉莉香气,这种在坊间多被用来熏衣的香料偏偏在他的身上就有那么一股清雅的淡香,不似平常人家用的那么冲鼻辛辣。这个香气,只属于那个媚得能滴出水来的莲准一个人。
目光一转,正好落在他的脸上,那一对丹凤的眼眸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做什么?”她讶然。
莲准正擎着一只胳膊在她的背后,闲闲的一搭,另一只手点在她的眉心那朵落花处,坏坏的笑了起来,“别动,你这么看着还挺漂亮的。”
云裳定定的看着他的双眼,见那双眸子里莹莹波光,浓浓春.情,当真是含情脉脉。云裳微微启唇,“你这是夸奖我么?”
“当然是夸奖,难道这不是一句褒义之词么?”
云裳淡淡一笑,不予置评,随他按着那花朵在自己的额间轻轻抚弄。动作十分的轻柔,似乎像是一对多年不见的恋人一般的亲昵无间。
须臾后,他将手取下,花瓣也随之掉落在地。
云裳敲了敲地上的花瓣,没什么表情。
莲准唉了一声,欺近一步,“你想说什么?”
“想说实话。你听不听?”云裳居然对着他粲然一笑,神情间甚是干爽。
“实话大多都是不中听的,但是……”他微微一顿,换上痞痞的模样,“不过既然是云裳小美人儿开口,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是自然要听的。”
云裳瞧着他,神色不动分毫,“既然如此,我就说来你听听。”她摸了摸自己的袖口,那上面似乎还有他身上的香气,不由得皱下眉头,“不知道玉面郎君,您想要从哪里听起呢?”
莲准愣怔了一下,表情也有半分的凝固,片刻后才吃吃的笑起来,眼睛里似有微茫一闪,“看来云裳小美人儿还真是对我上心啊,居然这么在意。”
“那可不是,你一个堂堂的千金名伶,居然会掉在我这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身上,我岂不是应该好好查一下,看看是哪路神仙垂青了我这个可怜人。”云裳也开始漫不经心,松了松后背僵持的肌肉,靠在树干上,抬头看他,“堂堂唐门的玉面郎君,为什么要想方设法的进相府呢?还请赐教一二。”
莲准呵呵一笑,手指尖摘下一朵开的正好的桐华,“既然云裳小美人儿你已经查到我的身份,那么我就直说了吧。”
“我本是唐门门主唐谢天的最后一个徒弟,也就是关门弟子,师傅对我也很是喜爱,自然,这全是靠我这个人心灵手巧,貌美如花赚来的。”
云裳浑身恶寒,“注意你的措辞,心灵手巧和貌美如花都是用来形容女人的。”
“是么?我不觉得呀。”有人一脸无辜。
云裳以手加额,叹气,“好吧,请你继续往下说吧。”
莲准一脸怀念和自我陶醉的说道,“我自从进了唐门,深受师傅喜爱。”
云裳忍不住截口道,“这一句你已说过,我也知道了,你心灵手巧,貌美如花。后来呢?”
莲准媚眼一动,喜上眉梢,“原来云裳小美人儿你也觉得我心灵手巧,貌美如花么?”
“……”
“总之,我那些师哥们都觉得我不顺眼,师傅年事已高,他们怕我最后抢夺了唐门门主的位置,所以,想方设法的赶我出去,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是有几分臭脾气的,吃软不吃硬,其实我也没想到什么门主,不过他们既然这样忌惮于我,我自然也不能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意。”
“于是,你就偷盗了唐门至宝,雾草真鐏?”云裳叹了口气,“那东西有什么好,值得你冒着背叛师门的名声偷来?”
莲准的脸色终于变了一变,“云裳小美人儿,看样子,你知道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云裳浅笑了下,“看来你是没有接受教训,如果不能处处防人,被赶出来是迟早的事。”
“在这一点上来说,你我还真是同病相怜呐。”莲准也笑了下,“我既然打算偷这个东西,自然也就不打算再继续留在唐门。可我带着这个东西行走江湖自然是多有不便,幸好我还生了一幅沉鱼落雁之姿,还有一副好嗓子,这才在揽翠楼站稳了脚跟,一直到七个月之前,我在一处贵人府上唱堂会的时候被人认出来,这才不得不装着倒了嗓子,不能唱戏。”
这些云裳都已经知晓,她听着莲准这番话说得和香香出去查访得来的消息并无所出,略略点头道,“可你为什么要看上我这里?”
“这回你可说错了,云裳小美人儿,我并非看上了你,而是看上了楼府的势力,楼铎大人在朝中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府邸,全京城的人都要畏惧三分,谁人敢擅自捉人?我既然进了相府,自然就可躲避开那些闲七杂八的杂碎们。”
云裳冷然一笑道,“恐怕我家里头原先的那位大夫也是被你毒害了吧?”
莲准沉默片刻,“云裳小美人儿,直到现在我才不得不说一句,你真的是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多了。不错,原先我是打算着扮成一个大夫郎中什么的,混进相府,谁想到你们相府要择一个大夫,竟然还要严查官籍,我一个唐门子弟,江湖中人,哪里有什么官籍。”
“所以你就想到了那一出?”云裳摇了摇头,伸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可是你也一定没有想到,我这个嫡女出身的小郡主其实并没有得到楼铎的宠爱,反而,还因为这件事情被赶出了相府。”
莲准一幅后悔的模样,“要是早知道这样,我不如在楼云霓的身上想想办法。”
云裳斜睨了他一眼,“非是我打扰你的兴致,而是,楼三小姐并不喜欢你这种调调的人。”
“是吗?”莲准忽然苦恼了下,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啊!我知道了,云裳小美人儿你是怕我离开你是不是?”他忽然挨到她跟前,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上身不断的向下倾斜,似乎是要吻她。
云裳一脸的鄙夷,伸手推他的时候,反而被他制住,她正要唤香香过来帮忙打色狼,嘴巴才一张,就被他飞快的塞进来一颗圆滚滚的东西,那只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一抬,她就不自觉的将那颗药丸吞了下去。
一阵微微的异香和辛辣之感蹿入喉咙,云裳一把推开他,蹲在树旁使劲干呕起来。
“没用的,云裳小美人儿,这药叫做‘常思水’,有个入肠既化的特点,你咽下去的时候,它就已经化开了。怎么样?云裳小美人儿,赶紧来求我要解药吧。”
“好霸道的毒药。”云裳擦了擦嘴角,站起来,摸了摸胃口,“草乌头和金钱草,还好比例不是很高,算是慢性毒药,没事儿,我还有时间来找解药。”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莲准,“我这里庙小,着不开你这尊大佛,你赶紧带着你的宝贝走吧。”
莲准没想到她对毒药的药性也这么了解,愣怔之间,她已经走出三五步那么远,一边走嘴里似乎还一边嘟囔着什么,但是他听不清楚,他满眼看去都是她刚才嘴角挂着的那抹冷笑和神色之间的潇洒。
“喂,你不怕死啊?”他还是忍不住。
云裳站住了脚,看着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双手负立身后,淡淡的说道,“我的确是怕死,却更讨厌别人要挟于我。在受制于人,和有尊严的死去这两者之间,我还是比较倾向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