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午后,继莲准离开之后,云裳一行人,也踏上了北去的征程。
不过不同的是,云裳离开平兴府,是异常的隆重,江西官员,三教九流,都来江边送行。而钦差大人红栌,更是和云裳一起,乘舟去见陆慎。
代镇南军都督何长安,执住云裳的手,依依切切,“无忧公主这就走了么?咱哥儿两个才谈得投机,还有好多问题要向无忧公主请教呢……路上千万要小心,有陆少将军的三百亲卫在,安全自然无虞,我说的是要小心自己的身子,不要过于劳累了,冷热都要注意……你说你病还没有好利索,为什么这么急着就要走呢?”
云裳有些好笑,才知道这个武将,居然也有这样婆妈的一面。只得一一应了,又解释了一番不得不走的原因,承诺以后会经常联络;这才哄得何长安略停了啰嗦,说起正事来。
其实正事,主要是云裳早间塞给何长安的面值二十万两银票究竟如何用。虽然云裳已经说明,是要补上平兴府那批发给兵士赏银的缺口,但两个人彼此都明白,其实那笔钱,是绝对不用还的了。
早先是何长安打算弃城,用了这笔钱自然不用还;现在是皇帝陛下大张旗鼓支持他们“造反”,更加没人敢同他们提那笔钱的问题,何况银子是实实在在用在了守城上头,更是理由充分,至少目前不会有文官不长眼地来问银子使用的手续合法不合法的问题。
但云裳这二十万还是毫不犹豫地给了。她早在从京城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二十万银子的归属——交给平兴府。毕竟,这二十万都是当初平兴府赈灾的款项中的一部分,被户部截留贪墨了下来,最终又都交到了她的手里。
当然,二十万给是要给,但怎么给,给谁,她也是要有个计较的,至少,她不能白白让二十万两白银从自己手里过一回,却一个响儿也听不见不是?
云裳和何长安简单计议了一会儿,又说了说平兴之役保奏什么人的功劳之类的话,这才告辞过来,请红栌先行登上中央大船,然后又看着陆慎的三百亲卫分散上了周围几只官船,这才登舟而上,挥手致意,让水手启帆而行。
站在甲板上,看着渐渐远去的平兴府,看着远观依旧巍峨壮美的滕王阁,云裳心中浮出些说不清的滋味来,她在这里住了有些时日,来的时候,舟中何等热闹?现如今离开,却显得冷冷清清了。
辛锋寒和莲准的离开,最是令她怅惘。
“无忧公主?”身后的璎珞轻轻唤了她一声,自言自语似地感叹:“真没想到在平兴府,居然住了这么些日子,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现在还真是说走就走了。”
云裳微微勾了勾唇角,没有回头,“是啊,说走就走了,你的送礼大业,还没有完成呢!”
璎珞听出她玩笑的口气,却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啊,送礼还没送完呢,圣旨就来了,真是郁闷!不过一夜功夫,就有多少官员赶着要把礼物送回来,还预备了几倍的银子想孝敬无忧公主呢……不过还是砸银子的感觉好啊,逛街买东西的感觉也不错!”
“感觉不错么?”云裳转头来,眉眼弯弯,“那你可以开心了——送红栌去江夏传旨,会绕很多路,正好你就一路走,一路送吧!”
“真的?!”璎珞唬了一跳,想想又摇摇头,“圣旨传了之后,江西的官员都不敢收咱的礼了,别处的也都一样吧?哪里还送得出去呢?!”
“我是说真的。”云裳沉思似地,“各处官员有礼来,你就收着,礼太重的记下来,等我处理。但不管给咱们送了没有,你还是象往常一样给他送,以前没送过的,要送;送过了的,保持联络,接着送!也不用太多,但要持之以恒才好……”
璎珞瞠目结舌,“哪有这么倒着送礼的?!以前咱们求人家,人家会收,现在,敢收么?”
“谁说我不会求他们?”云裳不知道她现在的笑,落在璎珞的眼中,已经颇有了几分楚郡侯当年的风采,“过些日子你就帮我给收了东西的那些人挨个写些密函,弄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求求他们。具体怎么写我会告诉你。”
璎珞依旧是云里雾里,正要再问,忽然看见红栌笑眯眯地出现在了甲板上,只得住了口。
“姑娘和无忧公主在聊什么?”红栌搭讪着凑过来,“说得热热闹闹地,却把奴才一个人丢在舱房里……”
他知道昨天晚上平兴府的宴请云裳没有出席,是在气他宣口谕的事情;所以现在脸上陪着笑,满是巴结的神色。
“在说送礼的事。”云裳也不好真正怠慢了他,应了一句,又回头对璎珞说:“我又想起来一件:那绩溪的老里正,听说家里添了个小重孙,你记得替我备份厚礼,张扬着点儿送过去。”
璎珞答应了,知道红栌是有话要说,便告退下去了。
云裳这才回头随便问了几句红栌京中的情况和他一路上的见闻。
两人聊了一会儿,红栌问道:“无忧公主,听说陆少将军现在正在江夏?”
“正是。”云裳眺望着不远处陆慎亲卫所在的那几艘官船,那些船正半扬了帆,拱卫着中央大船缓缓而行。“陆少将军取了陆路,先行赶往江夏。听说那边他的家人已经病危,亟待一见。”
“陆少将军还有家人么?”红栌却摇摇头,“我听陛下说起,似乎陆少将军自小在军中长大,除了北侯陆灿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家人在?”
云裳点点头,从羽林禁卫军得来的消息也是这样,陆慎是在十六年前京城发生政变之后被北侯陆灿留在边关养着的,据说,在白南关那么偏远的关隘,这个高贵出身的陆二公子根本没有被当做是一个高贵的贵族而被养着。相反,开始时陆慎也只是在火头军打打杂,后来则因为勤奋和出色的武艺,很快便成了最年轻的兵士,接下来一件件军功累积,年方弱冠,便拥有了现在的地位。可以说,陆慎的故事,几乎已经是军中的一个传奇。
不过,这次陆慎转辗奔赴江夏,去见“家人”的事儿,却是羽林禁卫军怎么也调查不出来的了,他那位神秘的家人,究竟是谁,怎么会住在江夏,也同样是云裳好奇的对象。
不过这次也算借了红栌的光,云裳得以借了护送圣旨的由头,自己也前往江夏去亲眼看一看,到底陆慎如此紧张的“家人”,是个什么来路。
红栌见云裳不答,悄悄看了眼她的表情,道:“这种探听消息的事情,说起来还是羽林禁卫军最为拿手,奴才临来那天,看见陛下接到了莲准公子的千里传书,还连连叹息,只说北侯陆灿之后,羽林禁卫军无人,可惜了一把利刃。”
云裳知道他这是在示好,便笑笑,“现在莲准公子入掌羽林禁卫军,想必可以重现当初风采。”
红栌连忙点头,讨好地笑,“说起来陛下对无忧公主的恩宠,还真是丝毫未减,传下来这些圣旨口谕,哪个不是为无忧公主着想?连莲准公子私自离京,陛下都毫不追究,就是怕查究下来会牵连到无忧公主呢!无忧公主都不知道这件事京里头现在怎么传——”
他又立刻顿住,改口说:“无忧公主离京这些日子,陛下常常念起无忧公主,便在绿绮阁独坐,有时候一坐便是一夜,连奴才看着都心疼得紧哪!……”
云裳略哼了一声,心中暗道:那个凤紫泯只怕又是在借着她的名头,清净下方便思考国家大事吧?即使是现在她和凤紫泯的关系有所好转,但是,也没有记得她和他关系好到那个地步?!
不过,她探手到袖中,握住了那条黄绫“绣帕”;这个东西,真的是皇帝凤紫泯绣的么?记忆里,她不过是有一次和他开了一个这样的玩笑罢了,约定她如果能够成功击败此次火莲教的叛贼的话……他这个一国陛下就要亲自给她做点女红的活计。
而凤紫泯之所以会和她打这样的赌,完全是因为……无忧公主的女红活烂的出奇,在大凤朝的高层中间,已经算不上是一个多大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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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那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青年皇帝,坐在她的身边,开始讲故事:遥远的西北方,有一片大沙漠,沙漠中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没有粮食没有水,生活十分艰苦;但那里的人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传说,有恶鬼魇住了村庄,无论是谁试图离开,都只能走回到出发点,不然就是饿死渴死在沙漠里……
在一次在绿倚阁之中的谈话之中,凤紫泯居然意外的对她讲起了一个小孩子才会喜欢听的故事。
那天也是如此一个良臣美景。
月光下的凤紫泯,显出和平素里截然不同的气场。
他在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的……竟然是和莲准相似的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