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会客厅,沿着小石子平铺的青色小路步行,韩家老爷子忽然问:“你觉得山鸣这孩子怎么样?”
一旁搀扶着他的沈向荣始终微低着头,听到老人问话,便说:“听谈吐还行。”
韩家老爷子嗯了声,忽然停住步子。他看了沈向荣一眼,忽然敲了下对方脑袋,笑骂道:“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在这装什么糊涂?有话就说!”
沈向荣这才抬起头来,叹气道:“人还不错,但我觉得,太早了。”
“早?”韩家老爷子哼了声,说:“我已经找人问过了,苏成明命不久矣,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就撑不住了。那没良心的小妮子当初不听我的劝,结果守了几年活寡,也是时候回来了。”
话至此,已经完全算是说开了。
申山鸣的确是奉其父亲的吩咐来看望韩家老爷子,但实际上,却是两位老人提前沟通过,打算私下定一门亲事。
申山鸣的妻子于数年前因病离世,至今仍然未曾婚娶。而韩芷雪也是差不多的命运,两人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所以,两个老头一嘀咕,干脆把申山鸣赶到江州来,先让韩家老爷子过过眼。看过行,事就这么定了。
沈向荣是老爷子带大的,正如老爷子熟悉他一样,他也很熟悉老爷子。早在会客厅的时候,他就已经差不多猜到会是这么个事。
如今听老爷子提起,不禁心里为难。
“我觉得小雪未必会愿意,她对苏成明用情极深。再说了,就算苏成明真的过世,她也要再守寡一些日子,不然怕是会被人说闲话。”沈向荣说。
“说什么闲话?我韩家的闺女,想嫁谁嫁谁!几年活寡守了还不行?人都死了,还要让她守一堆骨灰过日子?”韩家老爷子瞪起眼睛。
沈向荣不说话了,老爷子的脾气向来这么大,而且有时候很不讲理。否则的话,当初也不会跟韩芷雪关系搞的那么差。
“这么说来,你不赞同?”韩家老爷子问。
沈向荣摇摇头,说:“不是不赞同,只是觉得太快。如果再多给小雪几年时间,或许差不多……”
“几年几年又几年,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我也化作一堆枯骨吗!”韩家老爷子一拐杖戳在地上,哼了声,说:“行了,这事你不用管了,回头找个机会安排他们俩先见见面。”
沈向荣嗯了声,没有再表示反对,很是顺从的样子。
这也是他的行事风格,无论老爷子所吩咐的事情多么无理,他都会答应。当然了,如果真是对韩家不利的事情,答应之后,他会找个机会给办砸。
因为这样的事情,沈向荣当年挨过很多次鞭子,几乎每次都被抽的当场昏过去。
是韩芷雪偷偷摸摸帮他抹药,帮他带吃的。
这对不是兄妹的兄妹,感情之所以如此好,正是因为知道对方的好。
后来,韩家老爷子也像西游记里总爱念紧箍咒的唐僧一样,吃过一次大亏后,终于明白沈向荣为什么能得到下面人的信服。
渐渐的,老爷子不再动手,但每一次沈向荣“办砸”了什么事,他还是一样会臭骂一顿。
不过很多人看的清楚,老爷这是因为下不来台,得找个台阶而已。
有时候他们会为沈向荣叫屈,明明做的那么好,却还被骂的狗血淋头。许多人心里都捏着一把汗,生怕老爷真把这位有着真本事,大能力的顶梁柱给骂走了。
好在沈向荣从未那样想过,更不会那样做,随着老爷的年纪越来越大,他也会尽量避免“办砸”事情,以免真气坏了老人家。
就像今天老爷吩咐的事,见面嘛,没什么不可以。至于其它的……回头再说。
但是从老爷的态度来判断,沈向荣觉得,结果可能不会和自己想的一样。
老人家的出发点是好的,希望女儿能有一个好的归宿,能从火坑里跳出来。但他太心急了,又或者说,一如既往忽略了当事人的感受。
申山鸣也许确实不错,但沈向荣并不觉得他就一定适合韩芷雪,最起码现在不确定。
毕竟,苏家宅院里住着一个叫唐砖的男人。
此时的唐砖,已经来到江州某一棚户区内。
这附近全部是自建房,高高矮矮,新旧不一。
在里面转悠一大圈,唐砖才找到门卫家属的门牌号。
没有挂白灯,也没有人披孝布,只有院子里传出吵闹声。
唐砖站在院子门口,看到一个皮肤略黑的妇女,拉着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男孩,和几名男女争吵着。
争吵的内容不难听出,是为了两栋房子之间的巷子归属。
住在左侧的那一家,想把院墙重新垒,将大概一米宽左右的巷子完全占据。而门卫家属当然不同意,巷子也有自己的一半,当初留下来,是为了供人通行,怎么能让你侵占。
再说了,就算你要盖,也顶多过来半米,全给你说的过去吗?
可那家人根本不和你讲这个理,坚持说当初巷子的土地就属于他们,和你们老黄家没关系!
那个妇女和他们争吵,吵的可能有些急眼,不知是谁先骂了句脏话,两家人就互相骂了起来。骂着骂着,一个男人伸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那妇女被打的有点懵,反应过来后,嗷嗷叫着就要扑上去。
可她一个人,哪里敌得过对方数人,被推倒在地拳打脚踢。
孩子在旁边吓的直哭,好在没人去动他。
唐砖没有进去阻拦,他只在院子外看着。
过了会,那家人像是打够了,这才骂骂咧咧的出来。见唐砖站在门口,其中一人瞪着眼睛骂道:“看什么看!欠揍是不是!”
唐砖微微低头,像个害怕的路人一样离开。
只是他绕了个圈,又回到附近,靠在院墙外,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妇女已经回屋了,像是在擦药。
她很生气,一边擦,一边骂那家人没良心,不讲理。
孩子哭着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要爸爸去打他们。
妇女没有吭声,过了许久,唐砖才听到一声轻叹。
“妈带你去姥姥那住好不好?我们在那边买个大点的房子。”妇女的声音传入唐砖耳中。
“那我们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
“那爸爸怎么办?他还没回来,我要等爸爸一起!”
妇女又沉默了片刻,随着一声叹息,谈话就此结束。
晚上的时候,那家人连夜盖院墙,妇女出来阻止,又被人骂着赶走。她吃了亏,自然不敢再当面硬来。
第二天一早,便去找附近居委会的人举报。
唐砖一路跟随,却听到居委会的工作人员说,那里的事情他们不负责,有矛盾自己私下解决。
“你们不负责谁负责!”
“我哪知道,你再去问问别人吧,反正我们不管。”
失望的妇女回到家的时候,院墙已经盖好了。看着足足比自家高出数十厘米的新墙,她气的眼泪都掉下来。
孩子又在旁边问:“妈妈,你不是说爸爸认识很厉害的人吗,为什么不喊爸爸?”
妇女抹着眼泪,蹲下来抱住他,哽咽着说:“爸爸很忙,他跟着干活的人也很忙,我们不能因为自家的事随便麻烦别人,知道吗?”
孩子似懂非懂的哦了声,却又不太理解的擦着妈妈脸上的泪水:“那你别哭了,等我长大了,赚了钱,盖给他们家还高的楼!”
“好!妈妈相信你,你一定会像爸爸说的那样,可以成为一个很有出息的男子汉!”
一连几天,唐砖都在这里徘徊。
对面的新院墙垒好,每天经过妇女家的时候,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好似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而妇女似乎已经失去了抗争的力气,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在别人看来,她是认输了,是个软弱不堪的女人。
可唐砖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
门卫无辜死去,苏家按照最高的赔付标准,又加了一倍。
数百万的赔偿金,足以令很多人的心理产生巨大变化。
而且,苏雪凝代表苏氏集团承诺,无论她有任何麻烦,都可以来找苏氏集团解决。不仅仅自己,还包括孩子。
上学,工作,等等。
像这种邻里间的纠纷,倘若妇女去找了苏氏,分分钟就能帮她摆平。
再蛮横的人,也斗不过这种大公司。光是一堆律师,就能把你唬的脸色发白。
实在不行,帮你买块地皮重新盖栋更高的楼房,这对苏氏来说算什么事?
可妇女没有那样做,她既没有动用那笔赔偿金,也没有去找苏氏集团帮忙。
唐砖这两天回去找顾博超帮忙问过,那笔赔偿金到账后,就被妇女存了死期。其中绝大多数买了二十年期的商业保险,如果这二十年里没有出意外,到期后她就可以取出来,得到一笔和银行利息差不多的分红。
而一少部分,则存在银行,死期活期都有。
但从她目前的行为来看,并没有打算动用这笔钱,更像是要留给孩子。
她自己依然勤勤恳恳做着钟点工的工作,态度很认真,没有因为得到一批巨款而有任何改变,反而更加仔细了。
因为她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就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连续观察数日的唐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答案。
在某一个夜晚,他来到两户人家之前。准确的说,是那堵刚刚建好没几天的新院墙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