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茧绸封面的册子,上面简简单单的写了两个字‘朱槿’,这是宫女的宫籍,陈远看着脸色就有点几不可查的古怪,偏楚唯正为前世林清最终投了黎钰的事而忐忑,是以更为重视陈远的意见,陈远的面色变化完全落入了她的眼中。
陈远接过册子,翻看之下,不免大吃一惊,想不到朱槿竟有这样的出身,试探的问道:“公主的意思是?”
“是否可用?”
听到这四个字,陈远不禁哑然失笑,转而正色道:“林清此人是前朝北军都督,曾多次肃清南蛮,魏永帝十六年的临贺之战,剿灭南蛮七部落联军十万人,使得南蛮十年不敢过永江,称得上是水上战神。”
叹了口气又道:“只可惜,忠臣无良主,永帝听信谗言,先是下旨斥责林清佣兵自重,接着攫了他的兵权,又以莫须有的罪名抄家,如此接连三道圣旨,不过半月功夫,林家男子尽数流放,女子入宫为奴。皇上登基后也曾派人寻找林氏一族,却毫无音讯。”
说着极为惋惜的摇了摇头。
原来林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朱槿的宫籍上可没这么详细。可是,楚唯不由得皱眉,林家与黎氏有这样的冤仇,怎么林清后来还是跟了黎钰?
陈远自然不知道楚唯的想法,见她皱眉,以为她听说林家没人可用而失望,温言安慰道:“公主也不必如此烦忧,南蛮与我楚国从兵力上讲可说是卵石之分,且南蛮七部落向来多有龉龃,实在难成大器,皇上不过是一时气愤罢了。”
不想一向聪慧的楚唯这次却极为固执,道:“若我能找到林清,先生认为可堪大用?”
要是能找到早就被皇上找到了,陈远本想劝解几句,见楚唯倔强的模样,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正色道:“林清擅水战,与南蛮作战的经验尤其丰富,更难得的是林清为人一身正气,应是可用之人。”
那就好,按照年龄推算,现在的黎钰也就是八九岁的年纪,应该还没有收服林清吧,自己能不能先下手为强呢?
黎钰,才是真正覆灭楚国的人,才是她真正的敌人。
楚唯出了上书房直接请旨出宫去了千竹苑,楚昭也想楚唯去千竹苑避避日头,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自从做了楚唯的亲卫,楚唯每次出行,沐川都是雷打不动的护持左右。
朱槿和木槿照看着千竹苑,杜若去了大庸,杜鹃没了,她身边能用的人除了一个看家的指月,就是紫檀和绿萝,绿萝胆子大且会些功夫,楚唯平时喜欢把她留在宫中辅助指月,万一有个不测,也好有个人去向楚昭求救。
想到指月见到楚昭就吓得话都说不清楚,楚唯一阵叹气。
马车上,楚唯就问紫檀,“刚刚我见你和沐侍卫说话,可是有什么事?”
紫檀虽然也颇有辩才,却是个锯嘴的葫芦,平素从不肯多说一句话,看着竟比朱槿还要谨慎,可但凡说话,就都是极妥当中听的。
见主子发问,紫檀一边给楚唯打着扇子,一边笑道:“公主可真是火眼金睛,什么事也逃不过您的眼睛。沐大人说韩侍卫从汇阳回来了。”
韩雪峰?是该回来了。
楚唯也笑说:“你这张嘴可真是吃了蜜一样甜,你瞅空去与他们说一声,让韩侍卫一起去千竹苑,我自然会见他。”
紫檀笑着点头称是。
到了千竹苑,虽然书房里已经没有赵子恒和段君彦,但楚唯不想让下人们看出异样,依旧是进了书房,紫檀自然的守在了门外。
朱槿和木槿一个端茶,一个打扇,还是像往年夏天大家同在宫中时一样。
可不知为什么,自从杜鹃没了,楚唯总觉得朱槿和木槿有些不大对劲。
抿了一口朱槿特意准备的冰镇酸梅茶,酸酸甜甜、清清凉凉的感觉,楚唯脑袋里突然崩开了一个想法,看了朱槿一眼,笑道:“这酸梅汤可真是解暑佳品,可还有多的?木槿你去送一壶与沐侍卫他们几个,难为他们顶着大日头陪我跑一趟。”
这是要她回避呢,木槿极为乖觉的笑着称是,一边退了出去。
不待朱槿多想,楚唯已经拉了她坐在自己旁边,有些促狭的问道:“陈先生喜欢什么样的茶?朱槿姐姐可愿意告诉我?我也好叫紫檀这些个笨丫头有个准备,免得我这个做学生的怠慢了先生。”
楚唯一边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定定的望着朱槿。
朱槿万没有料到楚唯留下她,竟是这番话,像是做贼被人抓个当场一般,窘迫的一下子就红了脸,懵的一时没有答话,偷偷看了一眼楚唯烂漫的笑容,立时又清醒了几分,暗骂自己‘公主还是个五岁的小女孩,自己是想到哪里去了’,连忙定了定神:“奴婢也不敢确定,只是如若在茶中加上少许蜂浆,陈先生就会多吃上两盏。”
蜂浆是难得的补品,楚唯是常年饮用的。
朱槿知道自家主子穷根究底的脾气,继而解释道:“去年入冬的那会儿陈先生不是染了风寒吗,公主还因此歇了几天课呢。”
按规矩,臣子染病,则不能面见主子,以防过了病气。
“后来我看着陈先生虽然病愈了,但气色却还是有些虚弱,想着蜂浆是个养神的好东西,就取了一点加到陈先生的茶盏里,没想到陈先生竟然多喝了两盏。奴婢想着陈先生或是喜爱这口味,所以每次泡茶都会加一点。可这毕竟只是奴婢的猜想,未必做的数,所以并没有告诉杜若她们。”
难得这一份关心了。
楚唯佯作忧虑的说道:“陈先生这几日又有点不自在,可怜他每日操劳,家里却没个夫人照顾着。”
朱槿觉得楚唯话里有话,自然不敢轻易接言,只低垂着眼帘,似是专心致志的给楚唯打扇。
楚唯见她乖巧的模样,玩心更甚,问道:“朱槿姐姐最是细心了,你看陈先生会中意什么样的姑娘,我去求父皇给他赐一门亲事好不好?”
朱槿慌得差点没把扇子掉了,道:“奴婢不过是在上书房伺候时见过陈先生几面,哪里能看出这些,公主就别难为奴婢了。”
楚唯听了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是。”
朱槿这才松了口气,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哪知楚唯接着又道:“前夜我梦到了杜鹃,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
怎么又提到了杜鹃?这个名字在她们之中早就是个忌讳了,朱槿就有些担心的看着楚唯。
楚唯却是浑然不觉,续道:“有些事情我虽然算不上十分清楚,却也不是全不明白的,你们都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也是自然。我只盼着你们别像杜鹃一般,看错了人。她们都说杜鹃是染了恶疾,我虽然没拆穿,心里却是明白的,唉!”
说到最后,语气中竟颇有些阑珊萧索的一味,与她的年龄极不协调。
朱槿哪见过这样的楚唯,惊得抱住楚唯,心疼的道:“公主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说这些,我们做奴才的,只求一辈子陪着公主,那就是天大的福分了,哪里会有什么私心。”
楚唯反手抱了朱槿的手臂,“这些人中,属你和木槿陪我的时候最多,而我们俩就又更亲厚些,我今儿个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告诉我可好?”
朱槿轻轻的拍着楚唯的背脊,动容道:“今儿个也好,明儿个也好,不拘什么时候,一句也成,两句也成,但凡是公主想知道的,奴婢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说的?打勾勾!”
楚唯一扫初时的忧郁,突地从朱槿怀里钻出来,眼睛亮亮的伸出小手指。
朱槿立时明白中了楚唯的算计,转而心里一片柔软,公主真是小孩子性,即使不设这个圈套,自己也绝不会瞒她什么,却也佯作无奈的与楚唯勾了勾手指,道:“公主这下如意了?是要问奴婢什么话?”
“你中意的人是陈先生,对不对?”
楚唯飞速了说了句,不等朱槿答言,她自己先羞红了脸,饶是两世为人,也不曾问过这样的话。
朱槿唬得差点跳了起来,“公主这是什么话,奴婢不过是个下人,与陈大人那是云泥之别,哪里敢有那样的想法!”
一向沉稳的朱槿竟然急得快哭出来,可到底没有直言否认。
“以前我也不敢想,可自从看了这个,就另作别论了。”
楚唯说着拿出朱槿的宫籍,在林清的名字处点了点,“如今南蛮犯边,皇上甚为忧虑,若林将军肯为国分忧,以林将军的才干,就算做个都督也不是难事。”
朱槿窘迫的表情转为黯然,半晌才将眼眶中的泪水忍下去,“公主有所不知,我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看样子不像说谎,可前世林清分明还活得好好的,楚唯就奇道:“你听谁说的?还是亲眼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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