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离似乎参透了他的心思,适时的道:“臣这副模样,只怕要向皇上告假几日,闭门养病,公主的琴技已有所成,臣私心里想偷个懒,这几日就不入宫了。”
宛瑜公主年前缠着卫离教她弹琴,刘云政本没当回事,事后发现了女儿的私心,有心再要阻止,可宛瑜不提,卫离又没有过错,总不能无缘无故的把他打发了,是以一直忍着,如今听得卫离主动请辞,松了口气,立时答应了。
赏了卫离许多珍稀药材不说,刘云政又命羽林卫亲往护送卫离回相府,卫离虽然备受荣宠,可动用羽林卫护送,却是头一遭,一时汉安城中传闻再起,有说卫相时日无多的,有说皇上有心传位于卫相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忍冬和半夏扶着卫离一上马车,谷清风就立时取出一枚丹药给他服下,看着他衣襟上的血迹,关切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不想卫离却无所谓的一笑道:“若不做的逼真些,皇上又怎会看到我的忠心!”
自从他在越地现身,汉安就开始有了传言,说他曾在楚国凤舞公主府中住过数载,这些传言自然会被有心人传到刘云政的耳朵里,虽然卫离早就准备了一份完美无瑕的身世,但显然不足以令多疑的帝王安心。
听他这样说,谷清风略微放下心,道:“皇上越发多疑了。”
“是啊,留不得了。”
谷清风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道:“公子,您是要?”
“让夜影动手吧,早该动手了。”
若是他早些动手,少些踟蹰,刘云政又怎会有机会加害长乐,想到长乐曾置身险境、命悬一线,卫离就紧紧抿起了嘴角,还有张东林。竟然敢打长乐的主意!找死!
谷清风见卫离的神色决绝,心知他主意已定,但还是有些迟疑的道:“可宛瑜公主那边恐怕还要些时日,皇上还是中意显峰的。”
“不用再管宛瑜了,皇上不是还有几个喜爱的妃嫔吗?挑一个乖觉的,再添个皇子就是了。”
“可是,皇上早就服用了那药,根本——”
“让夜影去安排,我只要一个有孕的妃嫔。”
谷清风会意。不再多说,转而小心翼翼道:“青岚来信了,楚国朝堂上。公主的势力日益壮大。再这样下去,只怕难以控制局势,他问您是否要提前动手?”
“按计划行事,至于长乐,我心中有数。”
“可是,青岚他——”
“先生。记得转告殷师叔,就说他做的很好。”
“公子——”
“呵,面首盈门!当我不知道是谁的手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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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冷的出奇,楚唯的卧房中围了几个火炉,才算是暖和。
楚昭的病情仍在加重。两腮已经瘦得深陷下去,除了靠着暗夜朱蕉的药力维持神志清醒外。其他的一切都在恶化。
墨冉没能找出解药,却说有事要办离开了千竹苑。
徐阡早就回了洛阳。
不过两个月的功夫,云岫就已经成了京都的世家公子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整日忙着四处饮宴,倒是很少来缠着她了。
林芷如今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县主了,楚昭也有意给她另择良配,可她却执意不肯。
楚唯试着去问楚昭为何解除陈远和林芷的婚约,楚昭却是顾左右而言其他,陈远更是只字不提。
唯一令她宽心的是成凌风正式登门求娶紫檀了,可紫檀却又不愿意。
木槿的心思在赵子恒身上,她是知道的,原打算借着征讨南越的契机,让赵子恒立功赎罪重返朝堂,赵子恒本也是愿意的,可不知怎地,就改了心思,坚持要回大庸。
一来赵子恒心意真诚,二来大庸确实需要一个她能够完全信任的统帅,是以她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了,不过也寻了个由头把木槿派去了大庸。
楚唯收回思绪,放下归一门送来的密报,刘云政的一位陈姓容华竟然有了身孕!
不知卫离会如何应对,想到卫离,楚唯不由得看向自己的双手十指,伤口已经愈合,但断裂的指甲却还没有长好,看上去很是丑陋。
楚唯突然觉得屋子里闷的厉害,几乎要透不过气。
她有些烦躁的站起身,吩咐含笑在门外守着,不得打搅。
换上寻常民女的装束,闪身进了秘道,她要去透透气才行。
外面的天空乌蒙蒙的,整座皇城被厚厚的乌云所笼罩,刺骨的寒风也无法吹散浓重的雾霾,就是这样的一天,让楚唯忽然生出似曾相识之感,然而不容她细想,迎面拂过的寒风中已夹带了淡淡的血腥。
齐非!
与前世他先一步发现她并且捂住她的嘴不同,此时此刻,他们同时看到了对方,四目相对的瞬间,楚唯眼中是无可奈何的悲伤,齐非脸上却是不可置信的震撼。
然而,两人都没有出声,鸡鸣寺的后院中虽然看不到杀手的影子,可却是弥漫着浓烈的杀气。
最终,如同前世一样,并没有人闯入这片萧索的竹林。
杀气逐渐淡去,勉力支持的齐非甚至来不及再看楚唯一眼,就直直的跌落在厚厚的竹叶中。
这一切,与前世一模一样,对于前世宿命的惧怕再一次将楚唯淹没,她几乎不能呼吸,心里堵的死死的。
过了半晌,她才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不论结局如何,眼下的她,都不能放着重伤失血的齐非不管。
就如同前世一样,她有些笨拙的扳动他的身体,他身上只有一处剑伤,在左臂上,而看他昏迷不醒的情形,料想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楚唯下意识的从袖中掏出唯一可以用来包扎的一块锦帕,帮他包好伤口。
按照前世的记忆,她做到这里就够了,转身离开就好。
可偏偏的,那块锦帕露在外面的一边绣着一丛竹枝,而她又偏偏的多看了一眼这丛竹枝。
就这一眼间,尘封的记忆如同洪水一般涌入她的脑海,前世的许多困惑瞬间明朗起来。
那是她得知自己成为亡国公主的一天,齐国天气好的不得了,万里无云,暖日当空,整个都城都在享受着一年之中难得的短暂的夏天。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暖洋洋的日子,齐逸醉醺醺的闯入重喜殿宣布了楚国覆灭的消息,然后,他大摇大摆的拉走了她的贴身婢女罗四儿。
她如遭雷击的僵在庭院中,难过的无法思考,只听得院子里的于嬤嬤大骂罗四儿是个吃里扒外的狐狸精。
接着,沈皇后的懿旨就到了,只说召她去坤宁宫,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徐嬤嬤本要陪着她去,却被宣旨的女官拦下,徐嬤嬤不敢违背坤宁宫的意思,只能满眼疼惜的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娘娘,去吧。”
想来楚国覆灭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坤宁宫的女官平素就很跋扈,如今待她更是没了好脸色,一言不发的在前面走的飞快。
她只得强忍着心中的悲苦,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经过御花园的映月池边时,不知什么人猛地在后面推了她一把,她甚至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一头跌入池水中。
不识水性的她,在池中拼命的挣扎求救,可坤宁宫的女官只是插着腰站在岸边俯视着她,那样满眼嫌恶的俯视着她。
她来不及怨恨她们,那一刻,她的心里能想到的只有轩儿,她那体弱多病的可怜的孩子,如果她死了,他该怎么办?
所以她拼命的向岸边挣扎,就在她气尽力竭几乎绝望的时候,她听到了他的咆哮声,她感觉到一个如铁钳一般的手掌攥紧了她的手腕,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从深渊中生生的拽了回来。
她最后看到的,是他怒不可遏的神情,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迷迷糊糊之间,她听到了她最为惧怕的沈皇后的声音,因为实在昏沉的厉害,她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却能清楚的感知到她尖锐的声音中所包含的铺天盖地的怒火。
那股怒火与映月池水一样,想要她死。
可她还是活了过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宫室中苏醒,室内除了堆叠如山的书籍,就是冰冷的铠甲与利刃,还有他,一脸冷峻的豫章王,齐非。
发觉她醒来,他紧抿的嘴角不自然的颤抖了一下,冰冷的眸光也变得温和起来,他有些笨拙的给她倒了杯水,想来他从未做过伺奉茶水的事,一不小心就洒了她一身。
她惊得低呼出声。
他则是慌里慌张的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帕,那只锦帕上绣着一丛翠绿色的竹枝,看起来那么的鲜嫩,与整个宫室中的冷硬格格不入。
对于他,这个宫中人人惧怕的冷面王爷,她却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她想,或许是仗着她曾救过他的命吧。
但她想不通,沈皇后为何要对她这个已经亡国的公主痛下杀手?她曾经问过齐非,可齐非只是重复的说着一句‘对不起’。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