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东宫重喜殿,太子妃的宫室。
“娘娘”,珠帘作响,徐嬤嬤急急的走入内室,“兆裕门已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兆裕门,齐皇宫东门,距离东宫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看着呆呆靠着床沿的主子,徐嬤嬤忍不住的心焦,魏皇黎钰御驾亲征齐国,兵临城下那日,太子妃不顾安危执意登上城楼为太子殿下助阵,回宫后便是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如今宫城陷落,宫人四处逃散,各宫主子或是躲藏、或是扮作宫婢趁乱出逃、抑或有节烈之人自尽殉国。可自家主子这样,却要如何是好?
“娘娘,您好歹说句话,是生是死奴婢都陪着您。”
徐嬤嬤上前握住楚唯冰冷的手,继而揽住她瘦削的肩膀,自己第一次抱起这个孩子时,她还在襁褓之中,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她竟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想到自己惨死的女儿,徐嬤嬤的手臂不禁微微用力,老泪纵横。罢了,都是命。
一滴眼泪落在主仆二人交握的手上,楚唯忽然一个机灵,似是如梦初醒。
“嬤嬤,轩儿呢?”楚唯慌张的站起身来,却不料脚下无力,险些摔倒。
齐轩,齐国太子的唯一的儿子,长到八岁,却仍没有封号,宫人们只好称他为小公子。
“小公子?”徐嬤嬤也忽然发现一直守在重喜殿的齐轩此时竟不见踪影,“小公子刚刚还在的,奴婢这就去找。”
“嬤嬤!”楚唯反手抓住徐嬤嬤的衣袖,“他不能杀了轩儿,那是他的孩子。”
“娘娘,您说什么?”
“轩儿是黎钰的孩子,真的,真的,是他,我记得他的脸,在洛阳行宫。”
楚唯的言语有些凌乱。
如遭雷击的徐嬤嬤猛地咬了一下舌头,是真的,不是自己做梦,到底是在深宫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人,徐嬤嬤很快镇定下来,“娘娘,您慢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如此问了几遍,楚唯仍是那句:“不要杀死轩儿,他是黎钰的孩子。”
徐嬤嬤咬了咬牙,自家主子,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从不会胡乱说话,此时这番话,十有八九是真的。她来不及细想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必须要给主子谋条生路,哪怕希望渺茫。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了,拿定了注意,她再次拥了拥楚唯,“娘娘,不要怕,奴婢这就去见魏帝。”
黎钰,魏国皇帝,此时应该已经从兆裕门进入齐皇宫,他应该会直奔御书房或是太和宫,那是齐皇宫的中枢,皇帝和太子及一些朝廷重臣此时应该都在那里。
可是小公子又去了哪里?毕竟是天家贵胄,虽是亡国之君,应该也不会被胡乱砍杀吧。当务之急是找到黎钰。
徐嬤嬤心急如焚的跑出重喜殿却与匆匆而来的齐轩撞了个满怀。
“小公子!”
“嬤嬤,母妃呢?”齐轩看清是徐嬤嬤,拉着她就往殿内走,“我去找了几件杂役的衣服,快些和母妃换上,我们——”
“好,娘娘在里面,小公子快些过去,奴婢很快回来。”
看着面前这个少年早慧的齐轩,徐嬤嬤一时无言,放开齐轩,快步而去。
哭叫声、喊杀声越来越近,此时的重喜殿一片空寂,齐轩拉着母亲匆匆走出殿门,他已经八岁了,无奈自幼身体羸弱,此时更恨自己没有能力照顾母亲。
张显峰率领一簇士兵进入东宫,他受命来诛杀齐太子的子嗣,破城之前,皇上亲下诛杀令,齐国皇族不论男女老幼,杀无赦。
他虽是武将出身,却为人耿直良善,向来怜惜老弱,如今看着眼前这不堪一击的母子二人,隐隐有些不忍,可皇命在身,无可奈何,终究说出那个字:“杀!”
“谁敢?”
一声怒喝虽然稚嫩却有挡不住的威严,张显峰看着迎着刀枪傲然而立的齐轩,竟有一瞬的惧意。
将领尚且如此,更遑论士兵,都被齐轩的威仪所摄,一时呆在当场。
到底是久经沙场,张显峰不过一瞬就收敛心神,暗道,齐太子那个徒有其表的窝囊废竟然有这样一个儿子,这般如珠似玉的人物,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所以必要诛之,免除后患。想到这里,原本那一丝怜悯荡然无存。
张显峰抄起自己的红缨枪,手起枪落,直刺向齐轩的心窝。
“轩儿”,楚唯听到自己仿佛破碎的声音,同时也听到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那杆红缨长枪穿透她的身体,她,作为一个母亲,本能的为儿子挡住这雷霆一击。
“母妃!”
楚唯想着这应该是儿子在呼喊她,只是她怎么也扑捉不到那个声音,无可抗拒的陷入黑暗。
楚唯以为自己死了,哪怕再不舍。然而耳边的喧闹却在提醒着她的知觉,她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那丝声音。她的思绪如柳絮纷飞,她想到了她的母亲,想到了指月,想到了洛阳行宫,自己那么多次该死的时候都没有死去,断不能在此时撇下儿子。
“公主,公主!”
楚唯在一连串焦急的呼唤之中张开眼睛,入目却是张熟悉而陌生的脸,这是谁?轩儿呢?楚唯努力的看向周围。
看着周围婢女们单薄的夏衫,不对!为什么是夏天,应该是隆冬才对,她还记得重喜殿外凋零的花树,兆裕门城楼呼号的北风。
我不应该在这里!楚唯努力挣脱,可却没有丝毫效果,她看到自己的手,那么小小的一只,比轩儿的还要小,这是个孩子的手,她竟然变成了个孩子,这不可能,这是梦。
“指月,还不快快把公主抱回床上,太医马上就到。”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妇人匆匆赶来。
“是,徐嬤嬤”,正是六神无主的指月如蒙大赦般抱起楚唯。
楚唯无力的躺在床上,尽管她几天来都不肯张开眼睛,可一番折腾下来,她还是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她没有死,但是回到了小时候。那轩儿又去了哪里?
皇上驾到——
内侍的声音响彻宫室,她知道宫女们所说的前去祭天帝后回宫了。那是她的父皇和母后吗?楚唯再也无法无视。
“长乐”,一个盛装宫妇急急坐在床沿,关切的抚着她的额头,唤着她的乳名‘长乐’。
这就是自己的母后吗?她们楚国的皇后?略微苍白的肤色衬得她绝美的容颜更显出尘,幽黑的眼眸携了一汪春水似的温柔,这个在她两岁那年辞世的母亲,她对她的记忆只能靠永宁宫中那一幅幅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