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载帝回头凝视着温玉,见她娥眉颦蹙,便知外面的人定是与她有关,难怪会逃到未央宫来,冥冥之中是天意还是缘分呢?他收回思绪望着面前冰冷的人儿宽慰道:“你暂且呆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温玉没有回应,偏过头看着墙上的画,只留给他一个默然的侧脸,延载帝无奈地叹了口气,便提步走出了未央宫。
彼时,未央宫外布满了侍卫,宫卫搜查至此,却因着此处是禁地,而迟迟不敢进入。延载帝的身影将将出现在门口时,众人一阵错愕,纷纷收了兵器跪地叩拜。
“尔等如此兴师动众所谓何事?”延载帝低沉地嗓音满含不悦,他想不出任凭温玉一个弱女子,何故会劳动如此多的大内侍卫,而且,竟还不顾禁忌搜查到未央宫来了!
为首的侍卫长低头回道:“奴才们在搜查一个宫女,方才她劫持了太子妃娘娘,企图行刺。”
延载帝眉宇微皱,这件事远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他眯了眯眸子,看着侍卫长道:“太子妃现下如何?”
“回禀皇上,太子妃尚且安好,如今正在皇后娘娘宫里歇着。”
“在皇后那里?”延载帝有些惊讶,这么说温玉是在凤栖宫劫持了温仪再逃出来的,这事儿会跟温、顾两家有关么?他心思悠转,才对侍卫长吩咐道:“此处只有朕一人,你们去别的宫里瞧瞧,切莫让贼人危及后/宫妃嫔。”
侍卫长有些迟疑,方才分明看见那名女子朝未央宫的方向逃窜,怎会没有?但他不敢猜测到皇上身上,遂恭敬道:“奴才遵命。”他起身时又对延载帝作揖道,“需不需要奴才留下几人保护皇上,以免被那贼人伤着。”
延载帝摆摆手道:“不用,朕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你们都且退下吧。”
直到目送着大内侍卫远去。延载帝才再次返回内殿,此时温玉正看着墙上的画出神,连他进来都没有察觉。
延载帝缓步走到她的身侧,良久才叹道:“偶尔我也会来这里,看看她的像,烦恼就都没了。”
“是你害死了她。”
温玉冷漠的表情刺痛了他的心,她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如果当初他有足够的勇气,愿意抛掉权位。抛掉一切。带着云清远走高飞。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隐居起来,或许,此时他们一家三口会是幸福的。
“是我负了她。”轻缓的语声里满是苍凉,他不再解释。只期望时间能够弥补伤口,只期望有朝一日她能够原谅他。
温玉咬着牙,多年来的苦痛,多年来的隐忍,一齐袭上心头,鼻尖微酸,她默然偏过头,不想让他看清自己此时的表情。可在延载帝看来,她还是在逃避自己。内心凄然,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如今宫里到处都在找你,等入了夜,我想办法送你出宫。”
“不!”温玉眨了眨眼,把眼眶里的泪水逼了回去。再睁眼时已经恢复清明,只是那微红的眼眶仍是证明她哭过。
延载帝万没想到她反对出宫,只道:“宫里的人都见过你,留下来我也不能担保能护得住你。”虽说自己是一国之君,但也有他的无奈,有些事,即便他是皇帝也无能为力。她是从凤栖宫逃出来的,先前又劫持过太子妃,一下子将温、顾两家都得罪了,如今朝堂局势严峻,若叫顾相他们拿住把柄,她怕就没命了。
温玉原先的确想要脱身逃出皇宫,但是在见到延载帝那一刻她就改变了注意。原先想逃无非是再无立足之处,可若是有延载帝出手相助,她还是能够留下的。毕竟,若是此次离开皇宫,怕就没有那么容易再接近温、顾两家。
温玉看了眼满是疑惑的延载帝,从怀中逃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她用来易容的药水,如今正好派上用场。既然阿碧的容貌不能再用了,何不恢复真容,堂堂正正的做回温玉,堂堂正正的站在他们的面前。她要让他们知道,她温玉,活得很好!她要笑着看他们每一个人生不如死!
无色的药水润湿了帕子,温玉在脸孔周围抹了一圈,一张薄薄的脸皮就分离开来,露出一副清雅绝秀的面容。白嫩的肌肤如水似玉,映衬着娇艳的红唇如一朵绽放的牡丹,长而密的睫毛轻颤,却也难掩玉眸的光华,任谁看去都会忍不住惊叹,世间竟然还有这么美的女子。
温玉继承了桑云清全部的优点,那倾城之姿更甚,只怕又有多少男儿因此沉沦,不知是幸是罪还是孽。延载帝心中百转千回,目光从画上缓缓收回,看着温玉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大宇国的蒂公主,不过再不能用从前的名字了,就赐名‘玉华’如何?”
温玉抿唇不语,略微颔首算是允了。她明白,只有得到皇帝的庇护,她才有能力去报仇,即便她是多么恨他也好。
彼时,凤栖宫的气氛甚为诡秘,偌大的宫殿安静得可怕,两个后/宫主位坐在上首,眼睛盯着大门的方向,脸色异常难看,侍女们皆小心翼翼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不多时,侍卫长大步而来,正欲请宫女进去通报,顾皇后一眼瞅见便大喝道:“进来吧。”
人还未进殿,就听温仪急急问道:“那贱婢抓到了没有?”
侍卫长面露难色,单膝跪地请罪道:“奴才无能,让那女子跑了……”
“什么!”温仪气得几欲跳起,指着跪在下面的侍卫长怒道:“你是怎么办事的?你们这么多人还让她给跑了?无能的东西!”
“仪儿。”顾皇后低低唤了声,方才看着战战兢兢的侍卫长道:“你们都是从骁骑营精心挑出来的皇宫护卫,又领着皇家俸禄,如果就这些本事,那么大宇也不会养你们这些废物!再抓不到人你就不用再来见本宫了!”
虽是毫无波澜的语调,但字字句句说得极重,侍卫长苦着脸,施了一礼便退下了。这头刚出殿,那头就有宫女进来禀报,神色慌张,看得顾皇后满脸不愉:“又出什么事了?”
“启禀主子,方才听前头的宫人说,皇上带了位女子回了雍华宫。”
顾皇后听此眉头一皱,冷声问道:“那女子是何人?”转念一想又道,“她长什么样子?”
温仪眸光一亮,凑到顾皇后跟前道:“母后是否怀疑那女子就是那贱婢?”
顾皇后犹疑着没有回答,只听那宫人继续道:“奴婢不知,只听说长得极美。”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弱,只因顾皇后的脸色愈来愈难看,那是风雨到来的前兆。就连站在身侧的温仪,也明显感觉到她的变化,把到口边的话也生生咽了回去。
顾皇后阴沉着脸,眸光晦暗,她轻启朱唇,声音却冷得吓人:“去打听清楚那女子的来路,速速回报。”
宫人如蒙大赦般应下了,而后匆匆跑出凤栖宫。
这一夜,所有人的心中都赌着一块大石,包括住在雍华宫的温玉,或者说,是玉华公主。
第一次的锦衣玉食,第一次由人小心伺候,唯恐轻慢了她,唯恐触怒了她,而这一切都因为一个人,而这一切都因为一个字——权。
她躺在松软华贵的锦床上,看着远处的灯罩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看着触目所及的一切,一切皆是那般的温和,触碰着她心底最最柔软的一块,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疲惫。这才刚刚开始,她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空从深黑到墨蓝,再一点点泛出鱼肚白,终于听到门外有人轻唤:“姑娘可行了?奴婢能进来了吗?”
刹那间的恍惚让她望了自己在哪里,眼眸微转,缓缓从床上坐起,才慢慢想起昨日发生的一切,此时屋外的宫人又唤了一遍,她才道:“进来了吧。”
“吱呀——”
雕花的木门悠悠晃开,宫人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打头的宫女年纪稍大,率先撩开帘子便主动为她穿鞋,又着人服侍她梳洗,最后为她拿来了一件华贵的衣袍,温玉看着衣袍样式,不由错愕:“这是要……”
那宫女看着温玉的表情,便知她的意思,笑着解释道:“回禀姑娘,这是皇上吩咐的,奴婢们只是照办。”末了又补充道,“皇上还让奴婢告知姑娘,一会儿用完早膳便去太和殿外后旨。”
太和殿?那不是皇帝听政的地方么?温玉隐隐猜到他的意图,这是要昭告天下么?
太和殿上,延载帝星目灼灼,睥睨着殿下的温泰兴,威严的声音带着笑意,似笑却非笑:“侯爷的消息可真灵通,昨日的事情今日便已知晓,是朕宫里的侍卫无能,倒叫侯爷操心了。太子妃她已无大碍,侯爷不必过于担忧。”
温泰兴全然不在意皇帝话中的讽刺之意,拱手道:“臣身系京城安危,宫里出了事怎岂有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道理,臣不过是略尽职责罢了,既然太子妃无恙,臣也就安心了。”
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全然没有将延载帝的警告放在眼里,两人针锋相对,倒是旁人听得冷汗直冒。
延载帝秉着气,忽而才转眸看向众人,道:“朕今日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一事,朕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欲册封她为蒂公主。”
话音甫一落下,身侧的宫监就高声唱道:“宣蒂公主进殿——”
这话杀得众人措手不及,皆在惊异中转身,齐齐望向门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