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居。
沈卿跪在正厅,看着上方那匾额上两个熟悉的大字,低下头嘲讽一笑,清宁,清明宁心,对于一个杀伐果决双手染血的将军来说,用这样的字眼还真是讽刺。
到沈家九年她总共见过这位父亲大人两次,一次是五岁时刚到沈家,一次是娘亲去世时候远远地望了一眼。没想到第三次见面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事隔多年,沈延年怕早已不记得自己还有她这个孩子了。
沈珏睨了眼跪在地上的沈卿,“爹,陈姨娘是皇上所赐之人,如今就这般死去,传出去对咱们沈家可是极为不利。若您因为七弟是嫡系子弟而有失公允,怕会引得各方不满。”
沈延年静静注视着脚下跪着的少年,目光幽远,似乎透过他看着别人。
良久不见沈延年应声,沈珏不满地唤了一声:“爹!”
沈延年收回了目光,沉声道:“七郎,你如何说?”久经沙场,沈延年说话间不自觉地杀气外放,森冷的寒意让周围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卿浑然不觉,低着头回了句:“我没杀人。”
“哼,阖府上下谁不知你宝贝这匕首,谁都不让碰。”沈珏轻蔑地扫了眼沈卿,“证据确凿,岂容不得你抵赖。”
沈卿瑟缩着偷觑了沈珏一眼,匍匐在地,“匕首半年前就丢了,我还在府里寻过,北院的人都知道,爹可派人去问问。人,真的不是我杀的,爹你别让六哥押我去刑堂。”
“刑堂?”沈延年看了眼沈珏,沈珏慌乱地低下头,“儿子只不过想吓吓七弟而已。”
沈延年冷哼一声,回头看着沈卿问道:“半夜三更,你为何会在书阁?”
沈卿直起身子,“下晌在书阁看书,不知不觉睡着了。”
“你经常去书阁?”
“隔三五日会去一次。”
“爹,你问他这些作甚?”沈珏心急,插口想打断,却被沈延年投来的眼神吓得闭上了嘴。
“七弟经常去书阁,难保不会有人因为这个习惯故意设局陷害于她?”沈瑜淡淡地瞟了眼沈珏,“插一把匕首来掩盖真实死因的把戏,只能骗骗寻常人。陈姨娘伤口齐整,凶手的手法极其干净利落,一看便是习武之人所为。七弟孱弱,不能习武练气,只怕他没那么大的劲力将匕首如此准确无误地直插心脏。”
薄唇轻启,清冽的嗓音如甘泉流淌,一滴滴流进沈卿的心中,哎,五哥,又救了我一次。
沈延年点头赞同,“府中有规矩,申时后所有人必须离开书阁。今日你犯了规矩,明日起罚你面壁十日静思己过。你既爱读书,等伤好了便去西府让张辅先生指点你一二。你年纪也不小了……”
沈卿微愣,没想到沈延年的责罚会如此轻,自己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只是听他那意思让去西府读书,日后好走仕途,那不是还要与沈家有所牵扯?
沈珏不甘心,沈卿非但没有重罚,还得了机会入西府读书,当下问道:“爹,那陈姨娘的死该如何说?七弟的匕首……”
沈延年犀利的目光落在沈珏脸上,沈珏心头突跳,就听沈延年道:“不过一个不知廉耻的贱妾,死便死了,对外就说暴毙,尸体让大管家处理干净。好了,今日的事到此为止,你们都散了吧!”
众人齐声应“是”,沈延年点点头便起身去了后堂。
沈珏瞪了眼地上跪着的沈卿,“咱们来日方长,迟早有一日我会收拾了你这小兔崽子!”
沈卿垂头不语。
沈珏自讨没趣,冷哼一声后便拂袖离去。
……
直到再看不见沈珏,沈卿左手扶着地面刚要起身,一只如玉般修长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我扶你起来!”
沈卿愣愣地向上望去,对上一双黑如子夜深若寒潭的眼眸,不复记忆里的平和安宁,冷冽幽沉中带着别样的惊艳,让人不由沉溺。
“五哥……”沈卿有些恍惚,一下没稳住身子晃了两下就跌回了地上,正好压到了伤处,疼痛钻心入骨。强撑了许久的她再也忍不住了,头一歪竟然痛昏了过去……
月亮从黑云后探出头来,掩在半人高的荒草中的小径在银辉下依稀可辨。
碎石铺成路面,走上去有些硌脚。
沈瑜背着沈卿在小径上慢慢走着,背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好闻的清木香包裹着男性独有的温热气息萦绕在沈卿的鼻端,从小到大从未跟哪个异性有过太多亲密接触的她不知怎的总觉得浑身上下有些不自在,“五哥,前面就到了,你放我下来吧!”
沈瑜双手将她的身子往上托了托,侧脸冷声道,“已经背了这么久了,还在乎这点路?”
冷硬的腔调让沈卿讪然,闭口再不言语。记忆中小时候的五哥虽然寡言少语,待人却最是温和,是除了娘之外唯一关心过自己的亲人。时光如梭,八年未见,如今的五哥也变了!
好在路程不长,走了不多远,小径的尽头出现了一座不大的院落。残破的院墙上爬满绿藤,石阶缝隙里生着青苔,门上的黑漆经历风雨侵蚀,早已斑驳零落。
“到了!”沈瑜刚停住脚,沈卿便从他背上跳了下来,“劳烦五哥了。”
“好生将养!”沈瑜往沈卿手心里塞了两只玉瓶,“大夫开的内服药,晚些时候我让人送来,蓝色的这瓶每日擦在受伤处。白色的里面是国师炼制的三丸荣养丹,一日一粒给你补补身子。”
沈卿心中划过一丝暖流,抬眼看着沈瑜,“多谢五哥!”
沈瑜轻“嗯”了一声,转身离去,眨眼的功夫,那抹清冷的素白身影便消失在了小径上。
沈卿站着原地攥着药瓶,良久才转身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关上房门,沈卿双眸沉若静水,脸上再不见刚才的半点胆小怯懦,她从枕头边的阁柜里取出一白底绣紫荆花的布包摊开在桌上,里面赫然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金针,最细的若发丝,最粗的也不过一毫,每根针的顶端各盘着一条细小的金龙,条条形态不一,真可谓是巧夺天工。
褪去上衣,沈卿抬手抚过那一根根金针。
紧接着,刷刷刷,皓腕轻转,针走如游龙,只见金光一掠而过,受伤的左臂上赫然多了三枚金针。纤白的指尖缓缓转动着针柄,一缕常人肉眼无法察觉的白雾顺着针尖进入了手臂,顿时便有一股热流逸散而开,传遍整个手臂。
直到手臂上隐隐的痛感消失,沈卿右腕一翻,刹那间金针嗖嗖飞回了囊中,而原本不能动的手臂竟又能活动自如。
她合上针囊,摩挲着一角绣着的一簇紫荆花,自言自语道:“娘,我应承过你,要以克人之心克己,容己之心容人,所以念在多年养育之恩,不与他们争斗。可您看到了吗?在他们眼里我便是草芥,随意可以利用践踏。爵位之争即使我躲得远远的,可还是卷进去了。今日是我疏忽中计在前,但是您不觉得比起那些承诺,还是命重要么?娘,你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