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本来计划得很好,到了这时候她不该如此难以抉择的。
可穆卿却这样以身相护……让她如何开得了口?
正在这时,玄棣又开始催促了:“容容,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
穆卿看了看萧容,又看了看玄棣,他只觉周身仿佛已经麻木,连身上的伤也感觉不到了。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是如此地讽刺,他才给了玄棣一记重锤,还没回过神儿来,玄棣就连本带利,悉数还给了他。
他不由得抽抽地笑了起来,凄婉而悲沧。
萧容实在听不下去,而他的手居然到现在都还不肯松开。
他笑了几声,忽然猛地一躬身,喷出一口黑血。
他毒发了。
萧容本还左右为难,此刻才倏然清醒:她没资格犹豫,因为她已经没有退路了,穆卿也没有退路了。
穆卿喷血之后,就撑不住身体,双膝渐渐软下去。萧容立刻蹲身扶住他,却又不敢表现得十分关切。
见穆卿毒发,玄棣索性大手一挥:“谁取他人头,赏银万两!”
玄棣这话一出,萧容也惊愕了。
看着蠢蠢欲动的侍卫快要涌上来,萧容看向玄棣,大声道:“皇上!不是都说好了吗?交出密函你就饶他不死。我会劝他的,我一定劝服他!”
玄棣这才神色稍霁,挥挥手止住蠢动的侍卫。
萧容横下脸来扫视着周围的侍卫,说道:“只是现在这么多人,很多话都不方便说,请皇上允许我先扶他到屋内去!”
玄棣沉默一阵,似乎在思索着萧容的意图。他微微探头盯着萧容这身嫁衣,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容,那你就快去,朕等你的好消息!”
萧容深深吸一口气,一手挽住长长的嫁衣裙摆,一手扶着穆卿,转身往钟翠阁的方向走去。
她知道,玄棣的人马也在渐渐靠近,将钟翠阁团团围了起来。
扶着穆卿进了里屋,正关门时,穆卿忽然猛地一推,萧容猝不及防,退了一步,穆卿自己也撑不住身体,坐倒在地上。
他微微抬起脸,看着萧容,那眼神中并没有太多责怨,可萧容依旧觉得难过,不敢面对他。
萧容只好移开目光,将嗓门沉了又沉,努力掩饰着慌张和不安,说:“你已经中毒了,所以识相的就交出帅印和密函吧,这样还能保住性命。”
穆卿的唇已经开始泛青,呼吸也变得吃力,双眼却依旧雪亮,他一直看着萧容,带着微微不甘:“我的饭菜,谁敢下毒?你,又是如何下毒的?”
萧容脸色黯淡下去,缓缓伸手,摸索到镜台上的扇贝形白玉盒子,默然打开来。
胭脂红得似血,她的唇也娇艳如血。
穆卿凝视着白玉盒子中的胭脂,黑亮的双眼渐渐失去以往的锐利。无力地倚靠在冰冷的墙面上,自顾自地低声苦笑。
萧容瞧他这副模样,咬了咬牙,冷声道:“外面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大帅府已经被控制住,你是插翅也难飞了。所以,还是赶紧将密函和帅印交出来吧。”
穆卿无神地看向她,突然凄然笑起来,也冷声反问道:“那你为何不将我的头砍下来,出去领那万两黄金?”
萧容又急又怒,急的是穆卿软硬不吃,怒的是他居然这样想她。
可是又念转一想,如今正是她出卖了他,将他逼迫至此,他不这样想她,还能哪样想呢?
萧容只得神色再厉,吼道:“你再不说出密函的下落,砍下的可就不仅仅是头了!”
他已经说出自己真实身份是穆轩王遗子,以玄棣的脾性,定是不会再饶过他,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萧容没料到穆卿会那么冲动地将一切都说出来,可是幸好玄棣事先答应过她,只要她肯合作,劝穆卿交出密函和帅印,他就可以饶穆卿不死。
萧容也不相信玄棣真的会信守承诺,可是如果这是穆卿唯一的生机,她愿意豁出去,哪怕穆卿会因此而恨她入骨。
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最终玄棣还是失信于人,依然要杀死穆卿,那她就自刎相随;如果玄棣尚有一丝人性,免了穆卿的死罪,即使穆卿被关进天牢,她也会换上囚衣,永远守在他身边。
她说过的,会和他生死与共。
如今看来,玄棣也是逼不得已才从她这里入手,他手中本来有魏荷语这张王牌。可奈何穆卿早已怀疑了魏荷语的身份,后来更是将魏荷语囚禁了起来。
所以,玄棣才开始处心积虑地让她进宫,给她职位,给她死士。
这一切终于明白了。
萧容甚至在想着,穆卿是否早已怀疑到魏荷语是玄棣的人。可是既然知道了玄棣的心思,他为何依然愿意等在这大帅府中,让玄棣来捉?
萧容看着他,心里有好多话想问他,可说出来的却是:“大帅,赶紧交出密函和帅印吧 ,这是唯一的活路了。”
穆卿侧开脸,不知是不愿看到萧容,还是不愿让萧容看见他眼中的悲痛之色。
萧容双拳紧握,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逼他。
正在这时,微弱的声音寂寂传来,他说:“容儿,你到底有没有对我真心过?”
他的嗓音喑哑而沉闷,和现在这紧张的局面格格不入。
但是即便是这样突兀的一句,却还是触动了萧容的心,她也转过脸去,强行止住眼中的蕴热,却并不开口回答。
她怕她一开口,就会暴露,因为她的喉间已经哽咽。
“你密谋着要杀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接着问,然后挣扎着再次看向她。
“难道是从第一次开始的?”他低声自语,眼中满是回忆的迷蒙,“那时候你刚入府,本来我对府里的女人都已经失望了,可你却闹了一出窦天情这样的事来……”
“我很气,一边派人去查你的身世,一边派人去查你的身子。那时我其实很开心的,一接到消息就兴冲冲地跑到钟翠阁来等你。知道你还是完璧,我竟会那么开心……却没想到,你一见到我就开始大吼大骂,又抓又咬,最后,还索性拿剑刺我……”
他停了一下,“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一直想杀我?”
萧容在心底暗骂他傻,却又不忍见他这样傻下去,便立刻回答:“不是。”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立刻追问,仿佛看到一线生机似的。
萧容急了,“大帅,我并不想杀你,只要你交出密函和帅印,皇上就会网开一面的!”
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
可穆卿却猛然沉下脸,低斥道:“蠢女人。”
萧容不满他的鄙夷,立刻反驳:“皇上答应过我的,可以不杀你,前提是你要乖乖交代一切!”
“蠢女人。”穆卿神色更冷,“你以为皇上还会让我活吗?”
萧容急了:“穆卿,你还不明白吗?交出密函才你唯一的活路。要是到最后皇上依然要杀你,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死!”
穆卿无力地笑起来,依旧道:“蠢女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蠢?”
一连被说了这么多个蠢女人,萧容也怒了,袖摆一挥,低吼道:“是!我是蠢!我蠢得连自己想要什么,痛恨什么我都分不清!那又如何?”
穆卿笑得更无力,“我比你更蠢,还能如何?”
萧容强忍着眼中愤恨的泪水,欲要痛斥穆卿一顿,却被屋外的声音给打断了。
一个侍卫敲了敲门,开始催促。玄棣已经等不下去了。
萧容脸色焦灼。
玄棣派去的侍卫走回来,恭敬行礼,“回皇上,萧大人请皇上稍安勿躁,大帅已经准备说出来了。”
玄棣点点头,双眼一眯,带着狠色。
魏荷语微抬起眼瞥了玄棣一下,那样狠厉的侧脸让她顿时心中一颤,她怯生生地开口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他?”
玄棣脸色更沉,很不满地看向魏荷语,冷声问:“怎么?你想为他求情?”
魏荷语一听,连忙伏倒在地,“皇上是心明眼亮的仁君!穆卿他虽然大逆不道,但是如果交出了密函和帅印,也算是迷途知返。求皇上看在护龙家族世世代代效忠北国皇族的份儿上,留他一条生路……”
她越说越悲戚,抬起头来迎上玄棣阴沉的怒颜,也毫不畏惧,哭着继续求道:“皇上,他毕竟……毕竟是属下的夫君啊……”
玄棣厌恶地皱起眉,“夫君?好一个夫君。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居然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你们护龙家族世世代代为北国皇族办事,怎么偏偏到了你这一代,就生出异心了?”
魏荷语一听,惶恐地摇头,“皇上明鉴!属下绝不敢对皇上有异心!属下真的不知道他的还有这样的身份!皇上您也看到了,他心里只有那个萧容,根本就不将属下放在眼里!属下虽是他的夫人,却一直被他防范着,这些年真的没瞧出一丁点儿蛛丝马迹啊……”
玄棣厌恶地低哼一声,杀意更深。
魏荷语见势不妙,顿时更慌了,想到什么,她忽然喜道:“皇上,属下身为护龙家族的人,那属下的孩子也是护龙家族的人!为了孩子,穆卿他不会再违抗您的!”
玄棣眉心一拧,看向她:“你说……孩子?你有了他的孩子?”
魏荷语强行镇定下来,猛地点头:“穆卿他一直膝下无子,只要这个孩子在皇上您的手里,他就断断不敢胡来的!”
她的意思很明了,只要能放过穆卿,她愿意把孩子交给玄棣。玄棣最怕的无非就是穆卿功高盖主,一夕造反。一旦穆卿的孩子落在玄棣手中,那穆卿一定不敢再有二心,依旧会为了他的北国出生入死。
北国依旧需要穆卿这样的良将,玄棣没理由不考虑这样的条件。
可玄棣却笑了,笑得阴沉。
魏荷语的脸渐渐僵住,然后听得玄棣森冷的声音传来:“你以为你是谁?朕把你派到大帅府去,又岂会让你与他恩爱生子?女人都是心软的,有了孩子,就有了牵绊。朕可不允许你有这些牵绊。所以,你怎可能怀得上孩子?”
魏荷语思索着玄棣这话中的含义,忽而双眼圆瞪,脸一寸一寸地苍白下去。
回想当年,她还未满十六,由着族长领到玄棣面前。玄棣对她笑着,然后说要将大任交到她手中。
她当时多么开心啊,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为族人尽一份力了。只要能完成任务,她愿意赴汤蹈火,哪怕是死,也毫无怨言。
然后她就在玄棣的安排下前去洁身,泡了整整三天三夜的药水,她的皮肤也因此变得细白嫩滑。那时她偷偷听到族长在说,她的任务是要去接近穆大帅。
北国之中,谁人不知穆大帅?她深吸一口气,俯身淹没在药水中,想让自己变得更美更白。
可谁曾想,那些药水不仅能让她变白变美,更是能让她这一生都怀不上孩子……
“你泡了三天三夜的红花,还喝下了宫廷秘制的汤药,想怀孩子?哼……恐怕连下辈子都没机会了。”玄棣鄙夷地瞥着她。
魏荷语瘫软在地,神色恍然。
难怪她一直都没有孩子,原来真正的凶手竟是……
看着魏荷语颓然的模样,玄棣沉着脸冷笑:“女人……真是些不中用的东西!”
若是换在之前,有了穆卿的把柄,倒还能考虑将他的命留下来。可到了这时候,他对穆卿何止是戒备,简直就是憎恶!
一想着穆卿居然是玄澈,居然是穆轩王的遗子玄澈,玄棣心里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在这种时候,还有个女人在一旁哭嚷着为穆卿求情,玄棣只会杀心更重。
可魏荷语却并没料到玄棣的心思,她强忍着心中的痛意,伏在地上继续乞求,乞求他能放穆卿一条生路。
以前她只想着族人的使命,现在她什么都不管了,哪怕穆卿心里压根儿没有她,她也不怨了。
只要他还能活着,便是好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