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里,女儿家研习的也都是士农工商,读书、农活、刺绣、经商。
不知不觉,白夜清在樊麓书院已经待了小半个月。期间回了白府两次,白老夫人同她们说了说话,教了些规矩,便不再多言。
肖姨娘的病倒也没再犯,白夜清松了口气,逢归府之时,瞒着邱嬷嬷和白府的人,去了几次花田。花农是个老实人,专心致志的养花,眼瞧花田一片娇艳欲滴的翠绿,白夜清心中也是欢喜。
周苏镜和沉绡尚未找过她们的麻烦,恐怕唯一闹心的,便是经商的授学,竟然是公孙御。
又一个夏意盎然的午后,刺绣的女先生程绯月领着她们来到绣室。程绯月年约三十,是个妆容拘谨得体的妇人,她性子执拗,平日里教学也十分严谨。今日她说是要让姑娘家都绣些样品,作为月试。不仅如此,冠翎坊打算做新季的衣裳,正好借着谢卿延的名头,挑出书院里各门各府大家闺秀拔尖的绣样,打造出一个“安州闺绣”的名品,送到渭郡。
冠翎坊的名声,是连宫中都知晓的,每一季新装,宫中总要挑去最好的,如今由着安州的闺秀刺绣,若是送到宫中,得了哪位的喜爱,那不就是八辈子的福分吗?
听闻这个消息,各府的小姐都是兴奋不已,各个挖空心思,想着如何设计绣样最为出彩。
这一次,程绯月是把十几位姑娘都聚在了一起,绣室里头还坐着几个有名的刺绣师傅,看起来架势十足,倒真像是要用心挑人。
书院的绣室极大,镂花的木雕窗上糊的都是各地的名绣样品。室内摆着八个屏风,隔出了十六块地方,让刺绣的人能专心致志的做活儿。
周苏镜为首的官家小姐刚好五人,她们坐在正中,面前都摆着一张案几和一个绣架。rz90
“周姐姐,谁都知道您的刺绣冠绝安州,若是要选好的,又有谁能比得上您呢?”姚琇坐在周苏镜身侧,看着周苏镜寥寥几笔勾勒的凤仙花,不由赞叹道。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周姐姐怎么会屑于跟那些俗物比试,要呈到渭郡的上品,定然要有周姐姐的绣样呀!”孙莹在周苏镜身后,轻蔑的看了其他闺秀几眼:“不是我说,让她们和周姐姐比试,都是侮辱周姐姐。”
周围的小姐哪里听不到她的话,可是毕竟她们是官家小姐,普通姑娘为了家中利益,又有谁敢回嘴呢?恰好白夜清她们坐的远,听不到孙莹和姚琇的话,不然钱金儿一定会冲出来,当场和她撕破脸。
那头,钱金儿正眼眶微红,说起绣楼里的绣娘。
“你们可不知道,绣娘不是风风光光的刺绣,她们常年被关在绣楼里,见不得光,每日三餐都是送上去的,没日没夜的绣着,有一次我偷偷溜上去,还被我爹罚跪了两个时辰呢!”谁都知道钱金儿是钱府心尖上的人儿,能让钱老爷动怒,这事情定然不简单。
钱金儿说的话,让白夜清有些动容:“世间多半如此,那些绣娘以此为生,就有人会剥削利用,百年不成文的规矩定下来,任谁都没办法一时改变。”
上一世,白夜清就见识过那些绣娘的可悲,冠翎坊的布料由钱府提供,布料上的刺绣,是钱府和冠翎坊共同的绣娘去完成,因为需求量大,做工丝毫不能马虎,别说是错了一针一线,就算是歪了一针一线,都是杀头的大罪。
于是那些绣娘从开始就被关在绣楼里,张张都是死契。她们能为家中赚的丰厚的钱财,却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白夜清给公孙御提过这件事情,可是公孙御忙于安定国家,哪有空关心这些事情。
“这样比试,不知道又要耗费那些绣娘多少心血。”各府的小姐设计绣样,绣出来呈上去的终究还是绣娘的成品,不是专门的绣样师傅,根本做不到符合规矩的画出绣样,到时候那些绣娘要反复的尝试,适当的调整,才能给这些绣样锦上添花。
“这不过是冠翎坊的噱头,却深得追名逐利的人喜爱。”华青雅也哼了一声,随手画了朵红药,没打算费什么心思。
“金儿,你认得几个绣娘吗?”白夜清垂眸想了想,心底也不免为绣娘多出几分酸楚。
“倒是认识几个,怎么了?”
“我们画些讨巧的,又不难绣的,届时写上绣娘的名字,如果她们被选上了,是不是能逃出绣楼呢?”无法把绣娘都救出来,总能护着几个,力所能及的事情,白夜清还是希望能做到。
“这倒是个好主意!”钱金儿眼前一亮,把嘴里的枣儿吞进肚腹,抚掌道:“我怎么没想到,如果能救出一个,那也是好的。”
“能救出来是好,就怕救一个,又要送一个。”白夜清摇摇头:“先这样吧。”
万般皆下品,何况是匍匐在男人脚下的女子,大字不识,就凭着一门手艺,却也要作为牛马,一生被束缚在高楼之中。
白夜清心中有些悲凉。
曾经的她未尝不是如此,无论她在八大商会如何运筹,总有人不服她,而她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男人。
白夜清提笔,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奔马踏花,鹤戾九天。
若女子也能如此,那才是此生无憾。
“夜清,你画的真好……”钱金儿画了好一会儿,探过头看着白夜清的画,不由目瞪口呆。
白夜清在宫中看过许多大大小小国家的绣样,手法知晓甚多,她闲暇之余也爱画些给宫中的刺绣嬷嬷练手,久而久之,整个渭郡恐怕都没有师傅能比得过她。不仅如此,每一年送给太皇太后的福衣都是白夜清亲手绘的,深得她老人家的喜爱。
“倒还真是。”华青雅放下手中的笔,惊叹道:“你若是不做白府的小姐,去当一个绣样师傅,也不愁吃穿了。”
一旁有个藕色衣裳的小姐,听见了她们的对话,悄悄地走过来看了一眼。她瞧见白夜清的画,不由掩唇惊呼:“真是美极了!”
“孙小姐。”白夜清微微一笑:“久闻孙小姐刺绣安州一绝,如今得孙小姐谬赞,着实惭愧。”
“不,我绣的都是别人的,三小姐能画出这么精致的绣样,才是难得。”这位小姐是首饰铺孙家的嫡小姐孙巧儿,时常给买首饰的官家夫人绣些装袋的荷包,她的绣品流了出去,后来竟卖得出好价钱。
“能否借我一看?”孙巧儿羞涩一笑。
“自然可以。”白夜清大方的把绣样递给孙巧儿,转头也去瞧了瞧钱金儿和华青雅的。
过了半个时辰,程绯月敲响了铜钟。
“大家把绣样都交过来。”
“三小姐,我帮你们一同交上去吧!”孙巧儿离前头近,便想得个顺水人情。
“那就劳烦孙小姐了。”钱金儿忙道谢。
白夜清也福身谢了她,孙巧儿得了人情,就收拾了一番,把四人画的绣样递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