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为带人来善后的时候,看到鼻青脸肿的老K愣了几秒钟。
然后他啧啧一声:“都到这份上了还抵抗什么,抵抗的下场是什么,这就是下场,放弃抵抗少挨打!”
说完这话,他赶紧叫人把老K从迟夏手里夺了过来。
老K被带走,同事们进行善后搜捕,根叔也被带了出去,迟夏一时之间反而没什么事干了。
病床上,黄旭杰掀开被子想下床,但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他的脚刚接触到地面,双手想支撑着床站起来的时候就摔了下去。
他重重摔在地上,几乎感受不到下半身的知觉,侧头看过去的时候,迟夏正目光茫然地看着自己。
黄旭杰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从低低地笑变成悲伤地笑:“咱们都被他害了。”
迟夏呆呆地站着:“是,咱们都被他害了。”
她想起瞿白,目光空洞:“要是能杀了他就好了。”
“咱们还要过好日子,杀他干什么。”
身后传来温润的嗓音,瞿白走进来,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做的很好。”
迟夏转过头看他,莫名觉得委屈,眼泪又从她眼里出来了。
瞿白拍了拍她的胳膊,走过去扶起黄旭杰。
“我给你安排了医生。”他对黄旭杰说:“负责你的康复训练。”
“好?”黄旭杰朝他笑了笑:“瞿白,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瞿白拿被子盖住他的腿:“你也是英雄。”
迟夏走过去,她扯着瞿白的袖子:“他说你的身体很差,比我知道的还要差,是不是?”
“是。”瞿白温和地看着她:“不会死,你相信我。”
迟夏眼里带泪,倔强地盯着他,不说信,也不说不信。
“很早之前,骆寻就带我见过邱医生了。”瞿白轻轻叹气:“后来我吃的药,都是邱医生给我的。”
迟夏愣住了:“什么时候?”
“余吉回来以后,骆寻暗地里找过我一次。”
瞿白笑了笑:“能活到你嫁人。”
“那肾呢?”迟夏听不进去他的安慰:“换不换?”
“换。”
瞿白没有瞒着她:“邱医生说了,我的肝和肾受损都很严重,但同时换的危险性太高,我们商量过了,为了保险,我会先做换肾手术。”
迟夏委屈,愤怒,她恨不得跑回去抓着老K脑袋往墙上撞,她哭出了声:“那换我的。”
“不行。”瞿白笑着摇头:“你还得为民除害。”
迟夏加重声音:“换了我也能为民除害!”
阿德推着杨淑君走进来,尘埃落定,他在意的人都还在,这是老天爷给他最好的礼物。
“换我的。”
他终于笑了起来:“我跟先生都商量好了,我以后是个厨子的命,厨子可以有一个肾,但警察不行,邱医生那边已经同意了。”
“对,厨子可以,警察不行。”
瞿白也顺着阿德的话:“家里这几个老弱病残,都得指望人民警察迟夏同志的保护。”
说完这话,他转过去,蹲下身问候杨淑君:“谢谢您,把她教的这么好。”
杨淑君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她只是用力地握着他的手点着头。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接触,却因为一个人而显得那么熟稔。
骆寻从外面走进来,手上拿着毯子和厚衣服:“外面冷,给阿姨裹上毯子。”
他把厚衣服给了瞿白:“邱医生和归来在外面等你们了。”
迟夏心里一惊,她的目光在瞿白和骆寻之间扫了个来回:“怎么会这么急?”
骆寻回她:“阿姨和黄旭杰的身体都需要检查和后续疗养,瞿白的身体不能再拖下去了,邱医生的意思是,他越快接受治疗越好。”
瞿白穿上衣服:“阿德最清楚我这些年多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就在东州,你担心什么,走,陪我出去走走。”
“去吧。”骆寻在她背后轻轻推了推:“这里我来处理。”
迟夏嗯了一声。
迟夏和瞿白刚出去,就看到踌躇在门口抹泪的根叔。
从他的情况来看,他们都清楚,刚才的谈话都被根叔听去了。
三个人沉默无言地互相看着彼此,根叔局促而又慌张地扯了扯衣服,最终,他垂下脑袋说:“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有嫌弃自己家里人麻烦的。”
瞿白笑道:“我住院的这些日子,得你和根婶照顾我了。”
根叔睁大眼睛看着他,很快,他笑出了眼泪,重重地点头:“诶,好,好,照顾你,把你照顾的白白胖胖的!”
“所以您别多想。”
瞿白安慰他:“黑子他们快到了,很快就来找您,咱们的酒吧还得开,日子还得过,是不是?”
根叔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点着头:“是,咱们且得好好过日子呢。”
“日子长着呢,咱得慢慢过。”
***
瞿白和迟夏走到外头,两人站在小楼前的空地上,偶尔还有来往的警察。
“迟夏。”
瞿白先开了口,他抬头看着黑黢黢的天:“今天应该是个阴天,但咱们的天从此晴了。”
难过涌到迟夏的鼻尖,她也抬头:“记忆恢复后,我慢慢地记起了很多细碎的事情,但有件事,老K那天带我去地下牢笼,我钻进那个人皮的时候才想起来。”
瞿白问她:“什么?”
“有一次我受了很重的伤,那晚的天上也没有一颗星星,我问你,天什么时候会亮,如果一直这么黑,我们该怎么办。”
瞿白低头笑:“我怎么说的?”
迟夏仰着头,眼泪从眼角滑落。
几秒后,黑蒙蒙的夜色下,他们的声音同时响起,严丝合缝:“如果黑云遮住这片天,罪恶无法消散,那就遮住这片云,再造一个太阳,悬于苍穹和人心之上。”
“可是咱们的太阳在哪儿呢?”迟夏问:“咱们的太阳也来的太晚了。”
“你就是我的太阳。”瞿白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迟夏,你就是。”
她是希望,是太阳,是他这么多年里,在泥潭里挣扎的支撑,是他们所有人的终点。
半晌后,迟夏笑了起来:“对,我就是太阳。”
瞿白去看她的笑:“你记不记得,以前跟我说想要一个家,很大,种很多花,有自己的房间,有很大的窗户,很软和的床,你说愿意分一半给我。”
迟夏嘿嘿地笑:“忘了,那时候我多大?”
瞿白在腿边比划着:“很小,也就这么大,刚来没几天,说完这话没多久,你就被他带去地下了。”
迟夏轻声一笑,像是笑话那时候的自己。
“现在咱们都有了。”
瞿白从未像此刻这么轻松和满足,他说:“你说这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天生就该是一家人。”
“我有钱。”迟夏说:“我可以给你买房子,给你养老,还有阿德,我也会养他的,你想要的都会有。”
“阿德……”瞿白食指蹭了蹭鼻子笑:“那小子没什么追求,就想要个大厨房。”
“那我也给他。”
“那骆寻怎么办?”瞿白笑她:“你总是偏心家里人,他怎么办?”
迟夏想也不想:“骆寻明白的,他不会介意的,我分得清,他也分得清,我也会对他好。”
“我知道。”
瞿白看到骆寻他们从小楼出来了,他揉了揉迟夏的脑袋:“我会回家,回咱们的家,我跟你保证。”
迟夏擦干眼泪,她说:“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信你。”
“信我就对了。”
瞿白呼了一口气:“走吧,送送我们,跟你妈妈说声再见,你今晚还有的忙。”
“你们在东州,我想见就能见,每天见八遍都可以。”
迟夏嘴上这么说,还是听他的话,朝着杨淑君奔了过去。
林文觉他们都从各自的战场赶了过来,他们急匆匆地询问最终的结果,然后在黑夜里拥抱和欢呼。
最后黑子跑向瞿白和根叔所在的方向,林文觉朝着骆寻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们击掌,肩膀相撞,一时间并立无言。
“你记得吗。”
林文觉掏出两根烟,给骆寻递了一根:“当年毕业的时候,咱们最后一次班会上说的话。”
骆寻无声地笑:“当然记得。”
我们终其一生,顶着烈日寒冬,我将忠于我的内心,忠于我的祖国,忠于我的人民,用我一腔热血,护一方山河无恙。
“咱们做到了。”
骆寻吸了口凉气:“老林,咱们做到了,可对有些人来说,这样的正义迟了很多年。”
“是啊。”
林文觉想起骆凌菲,他看到黑子,看到根叔,看到瞿白和杨淑君。
他无比想念那个热情又善良的女孩,可是她已经长埋于世这么多年。
所有人的正义都来了,可为了这样的终点,他们困在深渊中太久了。
他呼出长长的烟气:“咱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骆寻的目光追随着迟夏,她的身影在夜色中修长又俏丽,仿佛初见时的那个她只是他脑海中一个虚幻的梦境。
“你看。”林文觉撞了撞他的肩膀:“那是我们的警花,警局的英雄。”
骆寻脸上绽开笑意:“那是我女朋友。”
“你刚见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我有眼无珠。”
骆寻推了他一把:“有点眼力见吧,别当电灯泡。”
他朝着迟夏和瞿白的方向走过去,看到瞿白站在车边,朝着他的方向挥了挥手才上了车。
骆寻停下来,也挥了挥手。
车子开走了,迟夏转身,朝他走了过来。
骆寻想,他们曾经走过的每一步路都坎坷曲折,如今尘埃落定,此后的人生应该满是顺遂。
理应日日良辰,顺颂时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