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满楼是新开的食坊,装潢得雅致讲究,规模谈不上如何大气恢弘,却不失格调。
西际低空处彩霞弥漫,街道繁闹间,一辆滑盖锦帘的马车停在了门前。
为首的少年翻身下马,走到车前躬身道了几句。
须臾,帷幕自内掀起,一位三旬左右贵妇装扮的女人走了下来。
有白皙的纤手拢着帘子,似欲跟着下车,却因妇人几句低语而停顿了动作。
夕阳的霞光瑰丽璀璨,照在少女韶秀却略显稚嫩的仪容上,勾勒着其精致的眉目颦笑,眼如点漆,清秀绝俗。她扬着脑袋,红唇忽启忽合,几缕墨发随风飘出车厢,遮住了其半边容颜,而那露显在外的脸颊于彤艳的光线下如盛开的红莲,素净中带着几份明艳。
香满楼二楼雅间的窗户大敞,原端着茶盏正漫不经心倚在窗栏边的紫袍少年巧见此景,眼神紧聚,面色凝滞。
早已将身后正在禀话的属下抛却脑后。
他手中的茶盏倾斜,差点就落到地上,另只本搭在窗棱上的手早已收紧。
是她!
锦衣少年俊秀挺拔,肤色明润,嘴角本微微挑着,似笑非笑,浑身带着股运筹帷幄的自信与慵懒。然现在,视线却定在了那半起的车帘后,贵气严肃的表情缓和,脸上的笑容里添了抹温柔。
“……按照您的吩咐,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那位从太原来的陈秀才进京,便会替他打点一切,与他直接交涉的是城西的一户普通人家,家中三代都不曾入仕,更不曾涉及朝堂。”
那名劲装的侍卫拱着双手答完话,半晌没听到动静,抬头对上自家主子的温柔神情,眉宇微惑朝楼下望去,在见到马车上顾府的标志后,心中恍然。
屋里就持续着沉默。
窗前的人只等车帷落下,遮住了她的衣袂身影,脸上微露失落,心中却藏着欣喜。
他没想到,初见会这样快。
原来,她青涩的模样,是这样的。
他弯唇笑了笑,心情明霁,转身说话时语气轻和了许多,“毕岩,陈彦学是有治国之才的人,他的事你要务必办好。”
“属下明白。”
他边用杯盖拨弄茶叶,边往马车处瞧,如墨的眼珠似汪深邃的潭水,眼里透着几分复杂,顷刻又开口:“还有,给杭州府送个信,让他们来京城坐坐。”
唤毕岩的侍卫面色一紧,紧张道:“主子,这怕是……”
“无碍,进京探伤而已。”他答得意味不明,“有些人,迟早坐不住。”
毕岩只得颔首退下。
屋里静谧,外头街道喧嚣热闹,他恍若不觉般只凝视着那片车帷。
真像是梦……
而车厢里的顾绮年,自然不知道有人在高处注视着自己。
她还在想何府的事,又觉得舅母既然都让外祖母开了口,这事只怕就不是一时兴起。娘亲是至孝的人,即便疼爱自己,但如果外祖母坚持,她也不好办。
这世道,有哪个女儿能够违逆母亲的?
尤其如今外祖母还病着。
她心情烦躁,很难理解舅母怎么会生出这种想法,竟还能劝得外祖母对母亲开口。
背靠着车壁,她面布忧色。
身在京城,凡事还都得小心谨慎,便是都到了香满楼门口都不便下去。以往,她虽养在深闺,但亦谈不上真的二门不迈,偶尔也去过食楼。
坐在车里百无聊懒,顾绮年就让车夫喊了侍女过来说话。
蓝苏刚进来,开口就安慰:“小姐您别恼,夫人和少爷决不是故意将您晾在这的,待会回来时定有将您喜欢的点心买回来。”
顾绮年面颊微红,自己是因为被遗落下来而闷闷不乐吗?
银娟便瞪了眼她,改谈起其他。
何青蔓似乎没意识到门外还有个闺女在等自己,进楼后毫不着急,甚至还要了雅间,待小二上了点心,让他去请黄师傅过来。
顾南华担心道:“娘,不是买好就回府吗?天色都不早了,再说妹妹还在车里。”
“黄师傅算是我们的故人,既然来了自得见个面。你若不放心绮姐儿,就先出去陪她。”
顾南华想了想,心道娘亲一个人断不会久坐,便打算先退出去。然刚转身,似明白了什么,凑过去问道:“娘,您要见黄师傅,是不是问他为什么来京城啊?”
何青蔓睨了他眼,没回答。
顾南华就讪讪的退了出去,他上车,银娟和蓝苏自然就退了下去。
顾绮年问,“娘呢,还没出来?”
“娘说找黄师傅有点事,我担心你无趣就先过来。”
顾南华答了话,好奇询道:“对了妹妹,娘是不是想给我屋里添人?”
顾绮年惊讶,问他怎么知道的。
“清早去阙梅苑等娘亲,珠儿奉茶时跟我打听青玉情况,顺带提了几句。”
进京的路上,珠儿和顾南华身边的人都处的极好,与青玉更是姐妹相称。
顾绮年想了想,如实道:“嗯,现在回了侯府,你住在外院,娘不放心你的起居饮食,就想给你再添个伶俐的丫头。”
顾南华皱眉,不以为然:“其实青玉她们服侍的挺好,你是知晓的,我不喜欢新添陌生的婢子。”略思量了下,添道:“如果娘实在不放心,就让珠儿过来吧,她做事周到,性子也安静。”
顾绮年虽觉得珠儿在哥哥面前表现得有几分殷勤,但没想到眼前人会特地开口要,以往可从没有过。
“是珠儿跟哥哥说想去外院服侍你的吗?”
顾南华突然抬头,望着妹子半晌哭笑不得的开口:“你想什么呢?我就是觉得如果真要添个人,倒不如就她。怎么说珠儿以前也服侍过我,待在身边顺心,她不是那种多事的性子。”
“哟,哥哥很中意珠儿嘛。”
顾绮年故意揶揄,受了对方个白眼。
“你现在是越发胆大了,连哥哥都敢调侃?亏我还担心你独自在这没劲,早知道就在楼里陪娘喝茶吃点心了。”
见兄长脸色沉郁,似真有些不快,顾绮年忙服软讨好:“我就开个玩笑,觉得你主动要哪个婢子有点新鲜而已。”
闻者哼了声。
顾绮年本郁闷的心情倒是大好,笑着回道:“珠儿是娘身边的人,你如果要她过去伺候,我可做不了主,自己找娘去。”
“妹妹,这种话,我怎么方便去说?”
顾南华不自在道:“我亲口去讨个婢子,传到府里保不准大家要怎么想,说不定还以为我有什么不堪念头呢。”
闻言,顾绮年便知他对珠儿没有那份心思,就安心了不少。
转念,又想起在何家时哥哥看心表姐的异样目光,想问他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二楼朝南的窗牗依旧敞着,他仍然注视着马车。
茶盏早被搁到一旁,左手执了只霁蓝银边酒杯,另只手摸索着窗棱,若有所思。
“主子,留意何府的人回来了。”
“进来。”
听到应声,毕岩推门进去,恭敬的禀道:“回主子,何家的夫人有意和延庆侯府结亲,听说已经跟顾三夫人提了。”
“何辛宁么?”
少年眯了眯眼,脸色并不见如何阴沉,沉默了片刻问道:“给杭州府的信送了没?”
“已经送出去了。”
“我记得董家还有个没出阁的小女儿。”
毕岩微顿,片刻明了的点头:“属下马上去加信一封,让董老爷和夫人进京时将小姐带上。”
“嗯。”
他晃动着杯里的酒水,高举起一饮而尽,视线却不偏离马车,目光亦格外坚定。
庆幸,今生有足够的时间。这一世,绝不会再将你拱手让人!
马车在门前停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何青蔓才领着婆子从香满楼出来,启程回延庆侯府。
顾绮年将哥哥的意思说与了她听。
何青蔓即皱眉,“我早知珠儿不会是安分的,最初看重她的聪明能干,但若是将这份能耐使在你哥哥身上,文园里怕是没人招架得住。”
顾绮年虽也觉得珠儿有点小心思,但总觉得母亲说得有些夸张。
“娘,或许没你想到那么严重。”
“怎么没有?”
见女儿不信,何青蔓似想说些什么,但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罢了,观念不同,你还是把人心想的简单了些。”
顾绮年就没有再接话,但心知珠儿想去文园当差的事是彻底没了指望。不单如此,都让母亲上了戒心,以后怕是不会再被重用。
而关于黄师傅进京的事,何青蔓没有透露。
等回到侯府,就有人禀道:“四夫人,您回来了,廖管事带着铺子上的几位掌柜等您半天了。”
“咦,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要等交账时再来见娘呢。”
何青蔓就笑,“怎么着我都还是他们的主子,就算不派人去叫他们,他们也得自觉过来请个安。”步伐加快,她径自思量,“这些年,他们都跟着你二伯母,不知成了什么性子,我倒是想看看林氏她是怎么收买人心的。”
顾绮年连忙跟上,但没等进阙梅苑,就见大*奶身边的朱妈妈带着婢女过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