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落的远,打湿了驼色无人滑毯,碎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
“哐当”一声,碎片满地。
江红叶甚是懊恼的用手在嘴边煽风,显然被烫着了,她是跳着退开的。
稍缓了些,才注意到位上的人正好整以暇的盯着自己。江红叶将手放下,又规矩的站好,声若蚊呐:“大小姐,是、是水太烫。”
“我请你吃的,就是热水。”
顾绮年音无波澜,低首又从茶几盘里翻了个同色小杯,再次示意银娟上前斟满。
江红叶张口,想说自己不渴不用喝水,却被对方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慎得将话咽了回去。
怎么觉得今儿的顾小姐有些诡异?
连笑容都让人发毛,明明没做什么啊。
银娟拿着茶杯再次走到江红叶跟前,朝对方身前一递,冷硬的言道:“红叶姑娘,你可小心着些,这套茶几是我家老爷特地命城中有名的陶师傅定制的,与普通的不同,有绝热效果,价值可是不菲。
还有,别怪我提醒你,就你方打碎的那只,怕是卖了身进咱们府都不够赔的。我家小姐好心赐你吃茶,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顿时,江红叶觉得手中小小的茶杯似千斤重般,压得她面白心慌。
刚刚的茶盏,把自己卖进府当奴都不够赔?
她恐惧的望向顾绮年,虽早知权贵人家用度奢侈,但没想到对方会用这么名贵的茶杯招呼自己。
她托着茶杯的手指轻颤起来,却故作镇定的回道:“我不是故意的,还请顾小姐不要见怪。”
“喝水吧。”顾绮年语气淡淡。
江红叶见她没追究便松了口气,只是似乎并未反应过来,捧着杯子笑道:“谢顾小姐招待,不过这水太热,我晚些再喝。”
顾绮年眼睛都没眨一下,略有不耐的重复道:“你没听清吗?我请你喝的就是热水。怎么,要我唤几个婆子来服侍你不成?”
这下,江红叶理解了。
她手一松,眼见着茶杯脱手,焦急的忙用左手去接。
热水顿时烫红了她的手背,她轻“啊”叫了声,杯子却依旧握得紧紧。
再砸了这个,岂不是得卖全家?
江红叶顺势跪下,央求道:“顾小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那个药瓶子和杯子早就被我丢掉了。是真的,您要相信我,我是绝不敢欺骗你的。
那晚,阿莲表姐让我借请郎中为由出去秘密处理了那两样东西,我刚出府就听了她的叮嘱将东西丢到澄明湖里去了。
顾小姐,你如果不信就派人去捞,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一派坦诚的模样。
顾绮年就反问:“派人去捞?”
“嗯,我说的都是真的,不敢有谎话。”
顾绮年不置可否,续问道:“那为何至今才露面?江红叶,你别告诉我是不认识回来的路!”
“我、我回了趟家,家里有点急事。”
“银娟,去唤两个人进来,我瞧江姑娘真是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银娟应是,走至门边随意朝院子里招了招手。
两个本拿着扫帚在清理庭院的粗使婆子就走了过来。
“银娟姑娘有何吩咐?”
“进屋吧,小姐有事吩咐你们。”
顾绮年免了两人的礼,伸手指向江红叶,让她们将其就着半跪的姿势按压双肩制住在了原地。
江红叶早就将贵重茶杯脱手置在了地上,此时双手被束,手背上的灼痛仍火辣辣的,她满眼陌生的望向位上的顾绮年。
眼前人,当真还是顾大小姐?
她不是顶好的性子吗?当初表姐在府里那样折腾,她都没动怒。
本以为不去见知府大人和顾夫人,而只被带到顾小姐身前就是最容易蒙混过关的。
但现在,谁能告诉她眼前这个冷漠无情的少女是谁?怎么可能是那样优雅得跟仕女册里走出来的顾小姐是同一人?
江红叶满心疑惑。
顾绮年却不跟她磨叽,看向银娟。
后者就取了开水大壶缓缓走过去,边盯着紧张不安的江红叶边道:“原来你不喜欢用茶杯,那我就直接用壶伺候你。”
看着细长的壶嘴,江红叶双眼睁大,不停摇头。
她终于知道顾小姐的手段了。
这水若是进了口,怕是连嗓子都保不住!
她大惊,这比烫手心还要残忍,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法子?
“顾、顾小姐,您派人去明澄湖找,肯定在水里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真挚的望着顾绮年,脸上尽是诚恳,卑微无声的乞求着。
“江红叶,你我之前虽没打过什么交道,但你来顾府的目的我很清楚。怎么说李莲都是你表姐,同个屋檐下处了那么多年,你对她就只有算计?”
顾绮年冷笑,讽刺着接道:“见李莲没有价值就踩在脚下肆意欺凌,以为她攀上了我们家就立即追了过来。你这种逢高踩低的性子,连亲人都不计,比她更惹人憎恶!
江红叶,你刚刚的话我一个字都没信。丢在了明澄湖里?呵,你可真是聪明,选了咱们曲阳县的城心湖,它大大小小可不止三十处分流,你让我去派人去找?
我母亲不屑将时间浪费在你身上,本小姐也懒得与你多费唇舌,你看是自觉呢?还是我让人助你一把?”
银娟就弯了身子,一手捏住她不停摇摆的下巴,一手就拿水壶慢慢凑近。
“顾小姐,你仗势欺人!”
银娟动作不止。
顾绮年不以为然,浅笑着反问道:“我就是仗势欺你,你又待如何?”
江红叶语塞,眼看着那近在眼前的壶嘴,细小的壶口,好似下一刻就要流出水来,心底就布满了死亡的恐惧。
她唇边的烫麻感尚未完全消去,左手背上更是刺心的疼。
如果、如果这热水淋到自己的脸上?
江红叶不敢想象,脱口就嚷道:“顾小姐,我说,我都说。是、是范太太取了走,东西都在她手里!”
终于吐出了实话。
顾绮年挥手,两婆子就松了手,银娟将茶壶递给一人,让她们退下。
“且细说说。”
没有了那慎人的热水壶,江红叶本苍白如纸的脸上方有了几分血色。
她知晓面前的已不是认知中所谓好糊弄的善良主,不敢再甩花招,如实答道:“其实,我与范太太一直都有往来,约莫二十来日前,她的贴身侍婢彩鸳来文水县找到我家,说是打听点事。”
“打听当年我父亲和范师爷宿在你家的事?”
江红叶小心翼翼的觑了她眼,点点头:“是的。因为早几日阿莲表姐莫名其妙的从京城回来,我们全家都没想到她能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且还带了不少银钱回来。
她摆着城里小姐的谱,让我阿爹和娘对先前她去京城的行踪保密,也不能对外谈和她有关的事,说将来等她过上了好日子自然不会忘记咱们。我爹想着她的承诺,就推了范太太的好处,没将事说与外人听。”
“然后你说给了她们听。”
这不是问话,而是肯定的陈述。
江红叶就看着自己脚上绣鞋上的花样,极轻的“嗯”了声。
“范太太的婢女找到我,塞了我好些东西还保证说绝不对外道是从我这得知的,我就心动了。”
顾绮年嗤笑出声,“后来呢?”
“后来范太太果真没有告诉别人,直等阿莲表姐进了你们顾家,她就派人捎了个信给我,让我过来投奔我表姐过好日子。”
“有其他要求的吧?”
江红叶抬头极快的瞄了眼对方,暗道她聪颖,想着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索性就横了心答道:“范太太出手大方,又只要求我将表姐每天的举动告诉她即可,我想着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同意了。”
顾绮年听完这些,大致也摸清了头绪。
敢情都是这江红叶在作怪!
当初李莲来到阳曲县时先去找范师爷,或许只是想让他做个人证,但没想到会牵扯出她儿子身世的真相。
而她一心想着和京城嫡母的约定,铁了心要进顾府以后好让李家认她,便将错就错仍是抱着儿子寻到了自家门口。
至于范师爷,李莲必定也许了他的好处,何况他这些年忿忿不平的总想揪父亲的把柄,这是找不到就想制造?
可惜,李莲和范师爷之间的异常,让范太太生了怀疑,就找江红叶打听当初的情况并作出合理猜测。
或许,她私下对丈夫或是李莲又试探过。
而以她眼中不容沙子的性子,一旦确定就断不可能容下庶子,哪怕是在范家以外也不能容下,便买通了江红叶监视李莲举动。
她可能就是因为知晓了李莲上回给儿子用安神散演苦肉计的事,故而才准备了那瓶毒药。
李莲就傻傻的真以为范家母女不知她们母子的身份,是听从范师爷来帮助自己的,毫无防备的就喂给孩子用了。
最后,酿成这样的悲剧。
而毒药瓶和茶杯都回到了范太太手里,想来也不可能再存在。
那份可以控诉范家的证据,就消失了。
顾绮年觉得心烦,挥手让银娟带着江红叶退了出去,又让她去母亲那边将事情叙述了遍。
银娟回来时,仅带了母亲一句话:事情办的还可以,比预期中的速度了些。
顾绮年就问母亲可有说怎么处置江红叶。
银娟答夫人让她离府。
顾绮年就有些不满这个决定,李莲虽奸诈,但胜在对她儿子有真心,且如今又这般结果……
“小姐,您别操心了,咱们都要启程回京了,还理这些旁人的事做什么?
何况,夫人说江红叶在咱们这交代了一切,出去后范太太定不可能放过她。再且,这事关键就是范师爷家在作祟,凭着老爷的本事,就算这次没了证据,但若是有心要办谁家,还能夺得过去?”
顾绮年想想也是,便没有过多忧心。
而江红叶,得到可以出府的允许后又是兴奋又是惊讶。
然她没有立即出府,而是恳求了人说要去东厢替她表姐收拾东西。
那晚李莲被范家带走时太过匆忙,以至于她的行囊现在还落在顾家。
江红叶给领路的婢子塞了银子求方便,后者想着没什么要紧就同意了。
婢女跟过去,确定江红叶没有带走属于顾家的东西后才放她离开。
出了顾府,直等拐过两条街,隐到了巷子里,江红叶见四下无人,方从怀中包袱的衣衫里翻出两件东西。
一件是白玉福纹吉祥玉佩。她知道这是知府老爷的,亦是表姐用来证明与他有关的东西;
而另一件,则是枚金镶珠翠软手镯。
手镯中嵌翠环,环中有莲瓣金托,每瓣嵌南珠一颗,颗颗润泽晶莹,而翠环背面以八角形镂空托底,十分精巧。
镯子内侧,隐约刻着两个字:江霞。
是她姑姑的闺名。
这种东西定然不可能出自普通人家,江红叶知晓它代表着什么。
她亦不傻,出卖了范太太,而以她们家在文水县的地位,想弄死自己简直易如反掌。
回家是不可能了,江红叶想起早前从范太太那得来的银钱和珠宝,又紧握了握手里的奢华镯子。
她要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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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不住了,吃个药睡会。今天必须还有更新,偶要换地图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