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我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一下,随即响起。
我瞥了屏幕一眼,看到打给我的人是陈图后,我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按了个接听。
那边传来的是一阵强劲的风声。
陈图的声音被吹得断断续续,有些模糊,他说:“伍一,你不生我气了?”
风声太大,我听得有些吃力,只得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似乎是扯着嗓子,陈图兴致颇高提高了声音,说:“我说我爱你啊,熊孩子!”
自从前几天他发飙暴走的事件后,我们之间,除了短信里面那些端着态度的文字对话后,基本上没怎么打电话,更别提陈图会给我瞎贫嘴。现在他闹这么一出,我的心竟然冒出一阵刚刚跟他谈恋爱时那种热切的悸动和羞涩,到底是我对面还坐着邓关凤,我不好意思跟他来一些花式打情骂俏的互掐,埋着头,我对着话筒轻说了一声:“我现在在楼下,等会回去给你打。”
陈图在那头似乎噢了一声,他说:“好,一个人在楼下瞎走走,得注意安全知道不,乖。”
他的声音被越来越大的风吹散,而我去过霞涌那边,那边近海,风大挺正常,于是我没作多想,就挂了电话。
想着早一点回去给陈图回拨电话,我捏着手机,淡淡瞥了邓关凤一眼,说:“有事直接说事,我赶时间。”
邓关凤轻轻哦了一声,她狠狠吞咽了一下口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她低下头去翻了翻自己的手包,半分钟后,她将一份单据递过来给我。
我没拿,只是漫不经心瞥了一眼。
开具这些单据的地方,是南山医院,而受票人的抬头,写着伍小菲的名字。
到底是血浓于水,不安感隐隐约约,却没有过多表露,我依然一脸冷漠:“有事直说。”
有些讪讪然,邓关凤的手抖得厉害,她慢腾腾把那些单据收回去,又胡乱塞进包包,她再抬起脸来,已经是满脸泪痕。
隔着一张一米的方桌,她的抽泣声落在我的耳膜中,满是震撼。
我淡淡然看着,数十秒后,还是低了一把纸巾过去。
然而邓关凤却趁机狠狠抓住我的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般,她声音发颤:“小一,你救救小菲好不好?当我求你,你救救小菲好不好吗?”
我不知道我何德何能,能成为别人的救世主。
心浮气躁,我想抽回手来,但邓关凤却死死扼住不肯松开,她的声音提高一些,语调更是悲戚:“小菲患了尿毒症,已经进入尿毒症期,可是做透析,因为体质的问题,她总是发生透析失衡综合征,她的身体越熬越差,医生说肾移植是最合理最有效的治疗方法,可是肾移植的供体太难排队,就算排到了也未必能匹配成功。医生说兄弟姐妹间的匹配率基本达到90%,你哥他是个男孩的,他还没结婚,我不好意思张这个嘴,作为一个母亲我实在没有办法旁观我的心肝儿遭受那么大的痛苦,她才二十岁啊,小一你帮帮我,你救救小菲好不好。”
对于伍小菲,即使我和她之间感情淡漠得胜似陌生人,我当然也无法做到亲耳听见她生了病,我能幸灾乐祸的地步。
听到邓关凤说她得了这病,我也会难受。
可是邓关凤这些话,让我更难受。
可能我这人就是因为自小没人教我,我有病,我有神经病,所以我才会在生老病死面前还要较真,我较真邓关凤嘴里面把伍小菲称为“心肝儿。”
同样是她生出来的女儿,我生病住院她就能先送伍小菲去学舞,再优哉游哉空着手过来看我,不冷不热地用冷漠割裂我的心,揉碎我对所有亲情的期望。
而今晚,她三番四次主动抓我的手,却是有求于我,她这么一求,就是为伍小菲求我,求我割开身体,掏一个血淋淋的肾脏给她。
我这副躯体,确实是由邓关凤所赐,我念她带我来这个世界上,别说她让我割一个肾脏给她,她就算要我这条命,我也能给她。可是在这一刻,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再可能原谅她。
那颗动荡蛰伏在躯体里面的心房,像是被她亲手丢在白雪皑皑里,被冰冷覆盖。
像是掰玉米那般,将她的手狠狠掰下,我面无表情看着她,冷笑一声后,却禁不住满嘴的苍凉,直呼其名:“邓关凤,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换了一口气,我也不等她应我,我就自顾自地说:“如果这一次,得了尿毒症的我是我,你肯定不会痛哭流涕求伍小菲割一个肾给我,对吧?毕竟她从小被你含在嘴里长大,她天生公主命,她怕疼,连痛经这罪她都受不得,她遭不得这些罪。而我伍一,天生命贱,不仅仅活该被你抛弃,活该被王大义那个烂人到处乱摸骚扰,我还活该被你一次又一次地用冷漠割伤,就好像我伍一,天生不懂得痛是什么,就像没了心肝一样。”
稳了稳声音,我继续毫无情绪漠然说:“不过,面对你,我确实没什么心肝。不过你也别怪我的无情,我的心肝是被你亲手挖了扔了,我能力有限,就算捡的回来也安不上去了,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别说给伍小菲割一个肾,就算是给她拔一根头发,我也不乐意。”
撂下这番让邓关凤呆若木鸡的话后,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拍在桌上,然后抓起手机,独自从这让人孤寂的咖啡厅离去。
我一脸的平静,直到反应过来的邓关凤在身后扯开嗓子冲着我吼。
“早知道你的心肠那么黑,我当初真该一把摔死你,真是生一块叉烧都好过生了你这个没良心的玩意!”
我很想转过身去接一句,说:“对,你就该直接了断我,而不是用漫漫岁月来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
可是我最终没有,因为我的眼泪,就在她这几句话中,彻彻底底倾泻下来,就像是一场怎么也止不住的大雨,它不断地冲刷着,让我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一个乞爱而不得的小丑。
于是我什么也没说,在停顿几秒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没有直接回家,我觉得我需要清洗一下自己,我就这样微微低着头,走进了深圳细碎的小雨中。
十几分钟后,我总算整理好了自己,慢腾腾地回家,给自己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我抓起手机给陈图打了过去。
却不想,他关机了。
我的安全感再一次缺货,于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拨他的电话,却无一例外都是关机。
心里面闪过一丝很不好的预感,六神无主一阵,想起陈图是和刘承宇一起出差,我急急翻出刘承宇的手机号,给拨了过去。
刘承宇倒没关机,但移动客服对我说:“你好,你所拨打的客户暂时无法接通。”
联想起不久前陈图打电话给我时,那些能将他的话吹散的风声,不安感越演越烈,我像疯了般不断拨陈图和刘承宇的手机。
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陈图的手机一直关机,而刘承宇的是无法接通,我最终咬咬牙,当机立断继续拨打刘承宇的。
大概打了十几次后,刘承宇的电话通了!
在焦灼的等待中,刘承宇的声音传了过来,伴随着风声,断续得更厉害,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冲着话筒竭尽全力吼的,急躁并且音调极高:“伍一,我和陈图被暴雨困在白云嶂上,我刚刚报警了搜山队很快就到…..”
电话戈然而止。
作为一个资深的驴友,我自然知道在大晚上被暴雨困在山上,可能会遭遇什么。这些天以来,深圳和周边城市雨水很多,山体被浸泡过,更显得疲软,时间越长山洪暴发或者是山体滑坡,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越是知道,我越崩溃。
拼命撑住理智,我颤抖着手拨刘承宇的电话,又是该死的无法接通!
大脑迟缓几秒,我正要继续拨打刘承宇的手机,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我的手赶巧碰到接听键,却是老周的声音传来,说:“小陈太太?”
像是在黑暗中突然碰到一盏明灯,我张嘴正要说话,老周声音低沉稳当,没有过多的情绪宣泄:“接到通知,万成的刘总和小图被困在惠州白云嶂上面了,太太让我通知你一声,你过来白云嶂山脚下。”
挂了电话,我径直冲到堆放我那些户外用品的房间,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将口哨,登山杖、救生绳、开路镰刀、头灯、救生绷带、云南白药等等塞进户外包里,再揣上一件快干衣换上登山鞋,就此飞奔出门。
失魂落魄地来到白云嶂脚下,平时寂寥不已的山脚灯火通明,一堆的人围在进山的地方,闹哄哄的。
脑袋一片空白,我强忍着不让自己软绵绵的大腿打跪,我稳稳地朝那一片灯火通明走去,老周率先看到我,他把我引到一边。
梁建芳正披着毯子坐在轮椅上,她不知道在想什么面无表情地闭目眼神。
而一片的陈正,他就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不断地抽烟,地下一堆的烟头。
老周轻咳了一声,梁建芳才睁开眼睛,她没啥情绪波动看了看我,说:“搜救队已经上山,这山头那么大,就算是有结果,也是十几个小时之后的事,你在一旁等通知。”
梁建芳的话音刚落,陈正将手上才抽一半的烟狠狠摔在地上,他腾一声站起来,冲到我面前,满眼的怨恨,手臂大幅度挥动着,很是失态,骂我:“我儿子就是娶了你这么个倒霉玩意,才出一堆的祸事!这次他要有什么事,我要你给他陪葬!”
说完,陈正还想冲上来给我甩上一巴掌,我急急后退几步,老周又适时上前横撑在我和陈正中间,我才算躲过。
这时,梁建芳犹如局外人般淡淡一句:“生死有命,全看天意,还没出结果,不要先窝里斗。”
就算我平常看不惯陈正,但在这一刻我理解他的反应。就算他和陈图之间有多剑拔弩张,但陈图始终是他的儿子,他这种种失态,都属于人在面对着亲人生死未卜时,该有的反应。
倒是梁建芳,她冷静得让我瘆得慌。
但是我没有心思去揣测她为什么那么冷静,我也不是不相信那些搜救队的能力,我只是等不起。
说我冲动也好,说我天真也罢,我没法那么安安静静地在这山下,等待着别人给我带来陈图的消息,我一秒也等不起!
哪怕只有一万分之一的机会,哪怕我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不想再浪费一秒时间去作希望渺茫的等待。
一边放松脚腕手腕和往身上套防寒雨衣,我一边说:“我熟悉白云嶂,我想上山。”
我的身后,咬着我的话尾音,有个男声响起来了起来。
“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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