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沐阳和胡松不知道的是,宋心愈发送这一长段文字时,她反复默读反复修改了好几次,连标点符号都删了加,加了删,才确认发送。之后她又为了发这段语音,一个人走出去好远,独自站在绿化带的小树旁,低头对着手机出声念了好几遍文字,才按下“按住说话”键说话,将清晰不结巴的语音发送出去。
终于发送出这段语音,宋心愈长吁出一口气,向上推开棒球帽摸了摸额头,棒球帽压着的额头,已经出了细细的一层小汗珠儿,脸颊也逐渐升起了热温。
第一次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呢……
幸好不用当面说,不然这段话,怕是她得结结巴巴的说半个小时吧……
太阳有点儿大,阳光有点儿晒,宋心愈抬头望了望一片湖水般干净的天空,轻轻闭上眼睛,今天天气真的很好呢……
好适合窝在家里画画……
“哎,小美女,麻烦你过来一下。”撞她车的奥迪TT的女车主向她招手着叫她。
“哎,哎。”宋心愈忙收好手机,小跑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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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沐阳和胡松很快出门,由胡松开车做司机,驾着他那辆又破又脏的大众车,载着一身精致蓝西装的大老板时沐阳,向高新区加油站六湖街方向驶去。
胡松今天本打算在时沐阳家颓废一天,等晚上时沐阳回来好一醉方休,但时沐阳早上喝了两口酒,胡松担心天不怕地不怕的时沐阳酒驾被抓,就开车载着他一块儿去。
时沐阳坐在车里,清朗的眼睛望着窗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机,转来转去不消停,偶尔跟保险定损的人打电话联系,结束通话后手又闲不下的用手机一下下地敲着腿。
遇上红灯,胡松停下车,转头问他:“你跟宋心愈谈的怎么样了?她说没说问题出在哪儿,怎么才能签?”
“每次都说不搬不签,还没问出来究竟什么问题。”时沐阳肚子忽然一声响,在车里格外响亮,他平静地看着胡松的侧脸说:“饿了。”
胡松赶忙道:“一会儿把车送4S店了就吃饭,我请你吃早餐,能有多丰盛就有多丰盛,你可千万别一饿就来脾气。”
时沐阳满意地拍了拍胡松的肩,又捏了捏胡松的脸,“啧啧,真是有眼力见儿。”
胡松身材虽然比不上健身教练,但为了在拆迁谈判的时候吓唬人,也在健身房一周练三天的,身材比普通人要壮得多,经常跑西滩村被晒得古铜黑,此时还戴着大金链子小手表,气势非比寻常,被时沐阳捏了一把脸后,竟然没发脾气,只看了眼时沐阳的细皮嫩肉俊朗精英脸,嘟囔着回一句,“顺便请宋心愈一起吃呗,再谈谈拆迁的事儿。”
“也行。”时沐阳歪头问胡松,“我真有点儿不太懂这姑娘,你谈了那么多家钉子户,你说他们不搬的理由除了讹钱和念旧,还有什么?”
“讹钱,念旧,没什么了啊。”胡松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你说他们不搬的理由除了讹钱和念旧,还有什么?”
究竟谁问谁啊……
车里两个人顿时陷入一阵深思的沉默。
车子再重新启动后,胡松忽然恍然大悟道:“哎我想起来了,我之前碰着过一个老太太,老太太领着仨闺女过日子,也是说什么都不搬,后来才知道,老太太的丈夫在年轻的时候跟朋友出去闯,一直没回来,老太太就一直守着房子等老头子回来。老太太说怕房子一拆迁,老头子回来就找不着家了。你说宋心愈能不能也是在等什么人回来呢?也是怕房子一拆,再一盖,那人就找不着回来的路了?”
“难道是在等她妈么?”时沐阳皱眉问:“你不是说她妈跟人跑了吗?”
“对啊,所以她在等她妈回心转意啊。”胡松越琢磨越觉得这理由太他妈的说得通了,他简直是天才,兴奋地说:“你看她还结巴吧,结巴大多数都是不自信吧?估计她妈跟人跑了以后,她在班级受欺负了,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哦对,她爸还去世了,孤苦伶仃的就剩一个妈了,妈做得再错也还是亲人,仅剩的一个亲人,怎么都得原谅吧,于是就守着老房子等。”
时沐阳:“……”竟然好像还有点儿道理。
胡松满眼放着终于找到宋心愈突破口的亮光,“对了对了,还有她家老房子里的一老一小,我还是觉得那小孩儿没准是她生的,不然你说她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是哪儿来的?就算她卖画赚钱,也不可能读大一的时候就能卖出去画了吧?卖也顶多就能卖五十八十,三头五百的吧?而且你别看她成天披头散发的,脸蛋儿长得也确实不错,刚才你也听见了,声音还好听,这好听的声音对男人来说可是——”
“差不多行了。”时沐阳打断胡松。
胡松不敢再说了,鸟摸悄儿的好好开车。
胡松太理解时沐阳了,瞧着宋心愈那小姑娘多单纯多干净多老实啊,时沐阳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见过各种性-感尤物女人的男人,很可能在这个时候返璞归真,就喜欢宋心愈这种璞玉,宋心愈能发挥他成熟男人的绅士风度,能让他成功的金钱地位有宋心愈这种小女人的仰望和崇拜。
哎哟,胡松忽然有那么点儿幸灾乐祸,在生意场上尔虞我诈明枪暗箭人情世故玩得贼溜的时沐阳时总,受打击喽,栽跟头喽。
胡松转头正要安慰,就看见时沐阳一脸温和的点开微信语音关心地问道:“忘了问你,老人和孩子也在车上吗?他们有没有事?我在开车,不方便看文字,语音回复我吧。”
胡松:“……”
很快,时沐阳手机的一声微信震动响了起来,时沐阳没有按微信语音扬声器,手机贴在耳边听语音。
宋心愈悦耳的声音回道:“没事的,婆婆和田乐没有在车上。”
胡松不满地喊道:“你让我也听听啊?”
“滚。”时沐阳面无表情的骂胡松,又温和地语音问道:“田乐?小朋友姓田吗?”
宋心愈回道:“嗯,乐乐随婆婆的姓,名字也是婆婆给取的。”
宋心愈的声音虽小,中间夹杂着些风声,但很清晰,宋心愈的声音像是从夏日的风中飘荡而来。
胡松听不见宋心愈的回复,又看见时沐阳脸上有笑,就耳朵身体不停地往时沐阳跟前凑,时沐阳抬手挡着胡松的脑袋不让他听,“麻烦司机师傅注意安全。”
胡松咬牙切齿地坐了回去。
时沐阳继续聊着语音问道:“你和她们是怎么认识的?”
过了约十分钟,宋心愈的语音才回复。
宋心愈耐心地说道:“婆婆之前在平凉山住,平凉山房子拆迁的时候,政府在阜宾市区给婆婆补助了一套很好的房子,但是婆婆的儿女很快就把市区楼房变现卖了,之后他们给婆婆租了一个很简陋的小平房,给婆婆留下一些生活费,带着大部分的钱悄悄走了。没多久,婆婆的女儿抱着刚出生不久的田乐回来,但是在婆婆家住了没两天又一次悄悄走了,只把田乐留给了婆婆。我遇见婆婆的时候,婆婆租的那个房子到期了,婆婆的钱也都用完了,她和田乐无家可归,正好我西滩村的房子空着,就把婆婆和乐乐带回了家。”
时沐阳听完,唇边现出一抹满意的笑,被车窗外的阳光晃得有些绚烂。
胡松见时沐阳笑了起来,一脸好奇地求道:“她说什么了?”
“叫爷爷。”时沐阳微笑着说。
胡松深吸一口气,“滚。”
时沐阳心情好,不跟胡松一般见识,啧啧了两声,按下扬声器给胡松听,胡松听完这段语音,尴尬地呵呵呵,“这姑娘挺诚实善良哈。”
可不是么……
把不相识的一老一小带回家养着,不是蠢就是太善良。
显然,宋心愈并不蠢,不然不可能头一次见面就骗过他时沐阳……
胡松又道:“那你再问问她为什么不搬?”
时沐阳微微颔首,微信语音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车的?应该快检驾照了吧?”
胡松:“……”
片刻后,宋心愈依然诚实的语音回复道:“升高三前的暑假,我帮家人开皮卡去早市夜市卖苹果,那时候就会开手动挡了,不过驾照才拿了三年,所以驾照还没到期。”
时沐阳依旧贴着耳朵听的,听完,他刚要说话,宋心愈的下一条语音就进来了。
时沐阳有些诧异,宋心愈一般都是别人问一句,她答一句。
时沐阳点开听,是宋心愈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试探地问他,“一直没机会问你,您的手好些了吗?”
时沐阳眼底升起一片笑意,他低头伸手,看了看那天被门夹到的手指,然后按下车窗,任夏风画着花儿似的吹进车内。
“好了,第二天就好了。”时沐阳笑着回复道:“谢谢关心啊。”
时沐阳正又要继续聊,胡松一脚刹车踩下,一脸不满地哼哼,“时总可别撩妹了,咱们到了。”
时沐阳隔着风挡玻璃,看到了站在车旁边一手拿着小本子,一手低头按手机的宋心愈。
宋心愈穿着一条湖蓝色的阔腿裤,一件粉蓝色雪纺衬衫,是一身温柔的有垂感的衣服,夏风轻轻吹过的时候,她的衣服也跟着轻轻晃动。
宋心愈头上戴着一顶淡蓝色的棒球帽,头发还是全部披散着,她垂着头,依然叫人看不清她的五官,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她通红的脸蛋儿。
真的……是个……小美女啊……
时沐阳喉咙滚了一下,安排胡松道:“你去找她谈吧,安慰安慰,再谈谈拆迁的事,我去找交警。”
“你去安慰她呗?”胡松凉凉地说:“我又不知道你俩刚才语音聊什么了,你去安慰她多合适。”
时沐阳推门下车,已经一脚点地,闻言转过身来,平心静气地说:“该办正事的时候不能有私心,有私心的时候就私下谈,公事私事一旦混为一谈,事业财富就会受损。嗯?”
胡松忙换了正经脸,下车去找宋心愈。
宋心愈旁边站着奥迪TT的三十岁女车主和看起来像是女车主的丈夫,俩人嘀咕着说着话,女人脸上是撒娇的样子,丈夫的脸上是一脸的赔笑。
离他们不远处是交警和正在拍照定损的保险人员。
胡松朝宋心愈走过去,但他还没说话,奥迪车主的丈夫忽然热情的朝着胡松一阵喊:“你就是这丫蛋儿的对象吧,哎呀你可来了,你看把她给吓的,快哄哄,快哄哄,你这身材挺壮啊,能给这丫蛋不少安全感啊。”一开口就是满口的豪爽的东北味儿。
胡松:“……”
宋心愈:“……”
“不,不是。”宋心愈解释道。
“我不是她男朋友。”胡松笑着替慌张的宋心愈解释着,又问宋心愈,“你怎么样?没碰着哪儿吧?”
宋心愈低声说:“没,没有。”
豪爽的东北大哥,走到胡松身边,嗓门不低地说:“对不起啊大兄弟,我家这个刚考完下证,今天头一回上路,就把你朋友的车给撞了,我们全责,我们肯定全责。”
胡松还想问宋心愈拆迁的事儿呢,这东北大哥却扯着胡松开始唠嗑了,东扯西扯没完没了。
宋心愈便小心翼翼地退开了两步,低头按着手机。
阳光有些晃眼,晃得她看不清手机屏幕,便转了个身,用身体挡住太阳,垂眉看手机。
忽然,宋心愈手里的小本子被人抽走了,她诧异地抬起头,面前站着时沐阳。
时沐阳感兴趣地看着宋心愈的眼睛问:“这是什么,你在画画?能打开看看么?”
宋心愈点了点头,两只脚又不自觉地变成了内八字。
时沐阳便翻开看着。
是个铅笔素描本,前面是一些有意境的风景的日常素描,中间有些可爱的小漫画,萌萌的小卡通人,再翻到后面,是宋心愈铅笔写的字。
一笔一划的,字迹工整而清秀的,是刚才她发给时沐阳那些语音的文字。
时沐阳惊讶地问:“所以你都是先用铅笔写一遍,再对着这些字念一遍发的语音?”
宋心愈的脸已经红透,低着头不说话。
“呵呵。”时沐阳轻轻的笑了,“真可爱啊。”
宋心愈脸上的红,瞬间延伸到脖子。
这时东北老大哥看见时沐阳和宋心愈交谈的样子,就推开胡松走了过来,冲着时沐阳又一声热情的说:“你肯定是这姑娘的对象了,刚才整误会了,我还以为这个哥儿们是她对象呢,你确实比这哥儿们帅多了。对了,真是对不起啊,我家这个刚考下来证,把你车撞了,又把你对象吓坏了。”
胡松:“……”
宋心愈:“……”
“不,不,也不。”宋心愈结巴地解释。
“哦,没事儿。”时沐阳笑笑说:“能理解,谁都不希望出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