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在耳畔炸响一道惊雷,少羽只觉脑中嗡嗡直鸣。
“你如何知道...知道这个名字?”
尤物满面得意,哼哼地道:“本君知道的多了去了!”
少羽晃了晃有些晕眩的脑袋,丢了魂魄一般,怔怔地。猪妖见状愕然不已,忽然眼前一花,便被少羽抢到跟前。只见他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双目爬满了蛛网似的血丝。
“你杀了他是不是?”少羽死死地掰住猪妖一根獠牙,悲愤的样子竟将自诩胆大包天的尤物吓了一大跳,它羞怒莫名,猛地一甩脖子,将少羽扔出老远。
“砰”的一声,少羽重重地砸在乱石堆中,尖利的石块将裸露在外的肢体割出数道伤口。他痛得直抽冷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头顶刮过一阵腥风,令他脊后汗毛为之倒竖。他仰起头,只看见近在咫尺的猪妖脑袋。
尤物几乎将硕大的脑袋完全抵在少羽脸上,它狠狠地龇着嘴唇,满嘴臼齿看起来就像密密麻麻的钢钉,其中还嵌着许多令人作呕的异物。一望见这张嘴,少羽仿佛又回到了小连山,猪妖吞吃山跃山举两兄弟的夜晚。
尤物猛烈地晃荡着脑袋,将白森森的獠牙挥舞得像两把利刃,泛着恶臭的涎夜如雨点一般挥洒了少羽一脸。少羽满面煞白,连呼吸都变得窒涩起来。
“不要试图挑衅本君的尊严!”愤怒的吼声响起在头顶,险些将少羽的耳鼓震裂。吼完这一句,尤物才缓缓退开,少羽微微向后瑟缩了一下,岂料尤物又将脑袋抵了过来,用独目恶狠狠地盯着他,冷冷地道:“本君獠牙之下绝无生者,小子你且记住了!”
少羽怔怔地点着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尤物终于撤走了脑袋,然而它那凶恶的形象犹如刻在少羽脑子里一般,怎么也无法撵出脑海去。
尤物震慑住了少羽,心满意得地迈开四蹄向南走去。才踏出一步,便听见身后传来少羽的喝声,“且慢!”
它扭过身子,看着少羽,独眼中的火焰仿佛被大风刮过一般猛地收缩。数丈开外,衣衫褴褛的少年四肢淋淋地滴着血,右手死死地捏着一块尖利的岩石,由于用力过猛,连指节都有些微微发白。他的身板极为单薄,像极了一株荒原上挺立的荆棘,绝望而锋锐。
“你必须告诉我,那个叫山承泽的人族,他还活着!”少羽低声咆哮道,言辞里透露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尤物大怒不已,在它悠长的记忆里,鲜少遭遇过类似今天这样情节严重的挑衅。而应对这样的挑衅,它从来只有一个套路,即撕碎挡在面前的一切。猪妖缓缓地伏下身躯,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粗壮的四蹄逐渐浮现条条纹路,每一根纹路里,都好似蕴藏着惊心动魄的力量。“咔嚓”一声,坚硬厚实的岩地经受不住后腿的挤压,出现两个深深的陷坑。
少羽屏住呼吸,身子不住地颤抖。他强抑住心底掉头逃走的冲动,用尽全力抬起头颅,与猪妖对视着。恐惧如永不断绝的流水,一刻不停地冲刷着河中央挺立的顽石。水流不息,顽石却被冲刷得越发固执。
足足过了一刻,尤物终于退却了,将浑身的筋肉逐渐松弛下来,撤去了濒临爆发边缘的恐怖力量。强敌气势一去,全凭意志勉强支撑的少羽也终于支持不住,软塌塌地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尤物低垂着脑袋,眼里尽是无处宣泄的怒火。
“总有一天,本君会把你嚼得稀巴烂。”
“我等着你。”少羽气喘吁吁地道,语气中透着一丝罕有的轻松。
尤物狠狠地瞪了一眼少羽,不再多言,扭头便走。这一回足足走出了十余步,然而背后那股如针扎一般的寒意越来越盛,几乎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它想要夺路狂奔。
“好吧!好吧!本君服了你了!那个天杀的山承泽活得好好的!”尤物回过头,直面少羽的凝视,无比懊丧地说道。
少羽目不转睛地盯着猪妖看,险些将它又盯到了暴走边缘。感受到猪妖逐渐攀升的气息,少羽忽然展颜一笑,和煦得就像初生的太阳。
“既如此,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他扔掉手里的石块,草草地擦了擦手心的血迹,迈开大步朝南走去,“咱们先赶路,山承泽的事,等你心情好了再跟我说也不迟。”
尤物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晃了晃有些迷糊的脑袋,又狠狠地打了几个响鼻,才朝着逐渐远去的少羽追去。
“你说说断界山脉有什么好?”远远的传来少羽的询问。
尤物有心不搭理他,高昂着脑袋,一副心思全部扑在如何走出标准而高贵的步幅之上。它一会儿学着骏马的样子“夺夺”地前进,一会儿又像一匹孤狼悄无声息地驰行。
少羽见它不回答,也就不再开口,默不作声地走在前头,只给尤物留了一个单薄的背影。时间一长,尤物心里反而越加烦闷起来,它骂骂咧咧地,也不知道是在怨怪从头顶飞过的禽鸟,还是懊恼没有踏准预想的步伐。
“你可知道黄道神宫?”尤物没头没脑地问道。
少羽头也不回,“知道。”
“十二祭酒呢?”尤物追问道。
少羽依然不回头,两耳却不由自主地支了起来,“这个...有所耳闻。”
尤物“唔”了一声,也不知是否认同少羽的回答。它沉默了一会儿,“据本君所知,断界山脉至少有一位你们人族的祭酒镇守。”
“这与我何干?与我们何干?”
尤物不满地哼了一声,怒道:“本君可是打算送你一场造化,你这是什么态度?”
少羽淡淡地道:“你这话说得着实在理,自打遇上真君您,小子我就天天处在造化里。”
尤物假装没有听出少羽所言中的讥嘲意味,“本君观你这小子,勉强可堪造就,便动了惜才的心思。本想收你入门,奈何人妖殊途,问道之径大迥。好歹与你指条明路...
“有何明路?”少羽冷笑不已,心道这厮将胡言乱语也能说得煞有介事,本事果然不小。
“你们人族的祭酒一贯以弘道为己任,恨不得将所有的人族都提拔得道。你何不去寻访一位祭酒,磕他千儿八百个响头,拜个便宜师傅,也好学得一身本事。”
“学本事作甚?我现在活得挺自在的!”少羽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它对着话。
“学了本事,你就可以飞天遁地,斩妖卫道。”
少羽摇头道:“飞天遁地作甚?斩的又是哪门子妖,卫的又是哪门子的道?没意思,不学!不学!”
“你既无此大志,总有保境安民,守卫部落之心吧!”尤物循循善诱地道。
“这个不消你说,等我学了本事,第一个要斩杀的,便是你这头犯我族,戮我民的无耻之妖!”
尤物不置可否地打了一个响鼻,也不动怒,“那么超拔同侪,卓尔不群,你看如何?为男儿者,当有逐日揽月之壮志!”
少羽正想反驳,尤物仿佛料定了他的悖逆心思,接着又道:“本君知你又会说没意思。这也没意思,那也没意思,本君倒知道有一样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东西?”
尤物嘿嘿怪笑着,有话却不直说,反而绕起了弯子来,“本君还在大连山老洞府修行时,可谓呼风唤雨,烜赫一时。别的休提,就说整个山脉中稍有姿色血统的牝猪,那是随本君任意采撷...”
少羽冷冷地道:“我可对母猪不感兴趣!”
尤物哼哼两声,叱道:“小子休狂,以本君纵横花丛,得手无数的阅历来看,你心里那些小九九,着实浅白得很!”
“我心里能有什么小九九?你我人妖有别,真君岂可以猪目度人心。”
尤物拔高了声音,“再是有别,也不过阴阳制化之理。本君观你心火旺极,而眉目间顾盼若有所思,想必是动了情欲了吧!”
少羽依然背对着猪妖,身形却忽然便得有些僵硬。他知道尤物定然在背后注视着自己,只将脑袋端得工整,扮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然而一抹火烧云却迅速爬满了少年那白嫩的面皮。
“听真君以猪身言情事,真是荒谬中带着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