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一声嘹亮之极的清喝排空而至。
“妖孽,交出吾儿少羽来!”
慕青璇耳听得这声喝斥,忍不住微微失神。眼前忽然一花,只见女童步履蹒跚地踏出一步,紧接着消失在虚空中。
少女错愕不已,有些不明就里。心中警兆忽生,随之一股恶风起于颈后。慕青璇冷哼一声,斜跨一步,轻而易举地避开这凌厉的一击。只见一根黑漆漆的尖利长棍呼啸着扎进面前的岩石中,势头太急,尾部兀自嗡嗡地发着颤。
少女一愣,飞矛?投枪?这是什么暗器?来不及细想,她又双足连点,向着一侧闪出十余丈,只听得身后夺夺连响,又是数根尖利长棍袭至。慕青璇猛地一蹬地,高高跃入半空,身躯如燕折返,一眼便觑见数十丈外,一头小山般浑身黝黑的古怪独目妖兽,正杀气腾腾地望着她。
"哼!"被这么个丑陋的怪物偷袭得如此狼狈,着实令慕青璇心中恼怒不已。气盛之下,便要提真元施展法术,岂料一阵空乏感猝然涌上,差点令她为之窒息。少女心中暗骂:"可恶,竟然虚弱至此。"
那妖兽许是看穿了她的虚实,当下发足狂奔,裹挟风雷之势冲撞而来。慕青璇体内真元匮乏,驭空之力也受到影响,才刚翩然落地,一堵城墙便迎头轰然倒下。
滚滚烟尘深处,一声清叱直冲云霄,随之传出一记令人胸中淤塞的闷响,那小山般的妖兽怪叫着倒飞而起,轰隆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烟尘散去,现出少女倩影来,只见她弓步沉腰,好一副力拔山兮之架势。她冷眼望着不断挣扎的妖兽,那厮因为过于笨重,一时间竟然爬不起来。待看清了原来是一头向以蠢笨闻名的猪妖时,即便淡然如她,也不由得升起一股啼笑皆非之感。
"小女子即便赤手空拳,也非是你这等腌臜畜类所能侮慢的。"慕青璇寒声说道,她清楚地知道,似这等修行有成的妖兽,其实都有着不俗的智力,不用担心对牛弹琴。
那猪妖忽然沉寂了下来,慕青璇双眉微皱,足下不着痕迹地向前靠拢,待抵近十丈左右时,那猪妖突然一弹身,从地上一蹦而起,硕大的头颅猛地一甩,尖利的破空声响起,数道寒芒自其颈后疾射而出。
"原来是这厮的鬃毛!"慕青璇心下了然,脚下却是不慢,身形如电连闪,将鬃矛一一避过,面前忽然刮来一阵腥风,慕青璇只觉头顶一暗,好似一个巨大的口袋罩了下来。她急忙高擎双臂,堪堪托住猪妖两颚。血盆大口抬头可见,黑洞洞的嗓子眼不住鼓出阵阵腥臭难忍的气息,少女屏息静气,强抑住腹内翻涌,向后紧绷的腿猛地一蹬地面,巨响声中,精巧的玉足竟然整个没入坚逾金铁的岩石之中。一股巨力顺着修长有力的大腿,自不盈一握的腰肢中转,瞬间传至双掌之上。那猪妖呜呜闷叫一声,竟被顶得连连后退。
少女吐气开声,以娇弱之躯力扛猪妖蛮体,竟然稳稳占据上风,这场面着实令人瞠目结舌。那猪妖被顶得后退数丈,独目之中凶芒闪烁不定,显然气怒已极。
慕青璇正要一鼓作气将其掀翻,心底忽然涌上一股强烈之极的危险感觉,抬头只见猪妖喉咙深处出现一个漩涡,正有一股强劲的吸力生出。慕青璇大惊失色,眼前便是一黑。
猪妖啊呜一声,大口囫囵一吞,不仅将少女整个吞下,还啃去了一块坚硬的地皮。只见它腮帮高高鼓起,嘎嘣嘎嘣地咀嚼着,嘴角溢散出星星点点的晶尘。猪妖稍露满足神色的眼睛忽然凝固,白蒙蒙的霜花自口齿之间绽放而出,数息之间便蔓延到了全身。
数丈之外,慕青璇略显狼狈地现出身影来,看着被冻僵的猪妖,小脸上隐现惊讶之色。
"这猪妖其貌不扬,竟然身据湮灭神通!"
她缓缓靠上前来,欲近睹猪妖底细。熔岩之海深处忽然响起一声炸雷,汹涌的劲浪掀起高高的浪头,高丘竟也为之一荡。慕青璇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跌倒。那猪妖却不能幸免,咕噜噜滚落岩浆去了。
少女稳住身形,来不及去顾及猪妖。便见头顶虚空之中,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乍合即分,隔着数百丈遥遥对峙。那小巧的人影自然是鬼车,令慕青璇颇为诧异的,却是与之对峙的那人,背后生着一副流光溢彩的光翼,满头宕逸不羁的白发肆意飞扬,不是山承泽却是何人?
一道雷音炸起,山承泽怒喝道:"妖孽,我以秘法探知,吾儿分明进入此间,快说你将他怎样了?"
女童鬼车咯咯一笑,舔着嘴唇道:"自然是被我吃了,顺便告诉阁下,令郎滋味还不错!"
山承泽闻言,暗金色的双瞳陡然漫上一抹血色,他仰天悲啸一声,背后双翼一振,便消失在虚空之中。慕青璇一见之下,不禁双目微凝。出玄入虚,分明是齐物境的能耐。
轻笑声中,鬼车也踏出一步,消失在虚空中。慕青璇一动不动地仰头凝望着,头顶已然恢复平静,没有一点争斗的迹象,可是在少女清透的瞳仁深处,却逐渐映照出璀璨夺目的光彩来,虚空之上,金色与玄色光带交织纠缠,不时碰撞出令人心怖的虚空裂隙。
这便是强者的碰撞,少女看得如痴如醉,双目渐渐迷离。远处的熔岩之海中,猪妖浑身焦黑地自澎湃浪涛之间窜出,头也不回地踏浪而去。它四蹄上还结着厚厚的寒霜,却因此得以蹈火狂奔。
虚空深处不时传来男人深沉的怒吼与女童银铃般的笑声,不明底细的人,怎么也想不到正有两位强者在此激烈交锋。一声猛烈的碰撞之后,鬼车开口道:"这件图腾非是阁下所能驾驭的,你再这样强行驱使,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油尽灯枯!"
山承泽喉头滚出金石之音,显然悲怆已极,"吾儿已死,不斩了你,我又有何面目苟活!"
鬼车悠然道:"这是金玉之言,阁下若不听也罢。死在这件图腾之下的,不自量力者不知凡几。"
又是一声碰撞,熔岩之海好似来说将要倾覆一般,汹涌的浪头不住侵蚀着高丘。慕青璇孑立滚滚灼浪之中,浑然未觉。
虚空中又响起鬼车稚嫩的声音,这回却带着疑惑的语气,"那小子身具始末之血,阁下是他父亲...却不知有何根脚,何不说来听听?"
山承泽怒哼一声,喝道:"我有什么根脚?只是杀你之人!"
鬼车话语转厉,寒声道:"你不说我便不知么?这件图腾归落神氏姜族所有,向来只有姜族嫡血才能拓印。而且当年那笔账,你姜族出力最巨!无论如何,阁下今日都难逃一死!"
"那还废话什么,且看今日鹿死谁手吧!"
喀喇喇,数道金玄二色的闪电撕裂虚空,整个空间都开始动荡起来。慕青璇猛然回过神来,眼底残存意犹未尽之意。她望了望四周,登时心中一跳。
"这天地要塌了,此地不宜久留!"心念甫定,当下毫不犹豫纵身而起,一下子扶摇直上,贴着熔岩之海驭空而去。这时候,她可不敢飞得太高,以免被卷进两位强者的生死之战中。适才观战片刻,却是可遇不可求的修行体会,不仅于道途有所得,便连耗磬的真元也悄然恢复了些许。
进入此间之时,一路上雄奇壮丽景致令人惊叹。此时依原路出去,却只见满目疮痍,处处崩塌,仿如世界末日。少女心中隐隐一动,生出一丝明悟来。
"生之极尽即为死,死之极尽即是生,这难道就是涅槃的奥义?"
慕青璇一路遐思不已,不知不觉间便出了火山口。即使有所失神,她也能感觉到这条路比来时短了许多。
一道白光闪过,冰魍赶上前来,一丝不苟地见礼道:"老奴见过殿下,不知殿下可曾得手?"
慕青璇微微点头,一双妙目却忍不住四下顾盼。
"那嬴族司渡呢?"
冰魍嘿嘿一笑道:"那后生拿捏不了老奴,撵一头猪妖撒气去了。"
慕青璇一愣,讶然道:"那猪妖竟然还活着?"
冰魍语气有些古怪,点头道:"还活着,说来也怪,那厮适才满身通红地冲出山口,嬴玄鄙上前拦截,它朝着嬴玄鄙喷出一道寒气,将其封冻数息扬长而去。这寒气,倒与殿下如出一辙。"
慕青璇双目连闪,道:"其实也不奇怪,这头猪妖身具湮灭血脉,说不得便能吞噬我的真元。"
冰魍也为之惊异不已,赞道:"想不到还是一头洪荒异种,倒是有趣之极,希望不要被嬴玄鄙那后生斩了才好。"
说时只见鬼哭山山口浓烟大作,隐隐有闷雷之声传来。冰魍道:"那一位涅槃重生,鬼哭山也要塌了,这世间就此多事起来...咱们这就走吧?"
慕青璇回望着摇摇欲坠的鬼哭山,忍不住问道:"听说当年为了围杀鬼车,冰主大人出力颇巨。却不知为何现在又要助其重生脱困?"
冰魍略略沉吟,道:"陛下所谋,非老奴浅末智虑所能揣度。殿下如欲知晓,不如直接去问陛下。陛下素来极宠殿下,想来不会隐瞒。"
慕青璇面色微愠,显然对这近乎敷衍的答复大为不满,她拍了拍腰际,其间梆梆作响,"是为了这个么?来时大人多次嘱咐,无论如何都要夺下此物。它是一面镜子么,可是好生奇怪,为什么是凹陷的?叫什么来着,似乎叫什么阳燧..."
冰魍埋头驭气疾走,听着少女连珠炮也似的问题,只是连连摇头道:"老奴不知,老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