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猪猝然被少羽捂住口鼻,一惊之下正要挣脱,继而听得少羽耳语,忙凝神静听,灌丛左近果然传来窸窣声响。山猪被少羽轻捏一记,回头看去,少羽使个眼色,山猪会意,二人蹑至石堙下部,山猪蹲身举起少羽,将他递上高处。
少羽纵身跳上一块凸起的岩石,俯身下来将山猪也拉了上去,二人手脚并用向上攀爬,于石堙顶部寻到一块凹陷处,蹲进去伏身探首,一并隐在一片阴影之中。此地视野开阔,四周一应景物尽在眼底。
二人小心翼翼四下窥探,山猪忽然双目一凝,忙打手势示意少羽看去。少羽伸长脖子俯视下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只见石堙另一侧下方人头攘攘,略一估算,约莫百人上下。所有人无不骑乘,胯下盘羊尽皆衔环裹蹄,静悄悄地不出一点儿声息。
二人四目相对,皆于对方眼中看到惊骇莫名之色。少羽微微张口,嗓音干涩,声如蚊讷。
“望河,丛黎!”
山猪沉沉点头,即便迟钝如他,也知大事不妙。此时下方忽然传来人声,只听得一个大喇喇的声音道:“瑁叔,什么时候动手?”
另一个稍显尖细的声音低声骂道:“阿牟,闭上你那张破锣嗓子!”
先前那人哦了一声,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尖细声音道:“小兔崽子们稍安勿躁,等黎琅那小儿来报讯,骗出山鲁那厮,便是烈山覆灭之时!”顿了一顿,又听他嗓音忽缓,满含讨好之意,“真午大人,我望河早已探知,烈山上下除山鲁山熊两兄弟外,并无可虞之人,那山熊带着全族精锐,如今被钳在回浪川。族里便只山鲁一人镇守,想那山鲁不过是凭借图腾之功,才跻身定寰境界的无能之辈,大人即便只用一只手,也能拿他!”
另一个矜傲的声音嗤了一声,哂道:“尔等三部不过荒僻之地,部民尽皆井底之蛙,区区一寰便被敬若神明,着实令人笑掉大牙,便是二三寰,在吾面前,也不过土鸡瓦狗而已!”
尖细声音忙不迭赞道:“真午大人自然不是我等山野草民可比!”
矜傲声音轻哼道:“只要你望河依约向我家公子称臣,年年进贡,岁岁纳帑,我丘真午便替你望河出手又如何。”
尖细声音谄笑道:“能攀上春旻公子的高枝,望河求之不得!”
此时忽然有人低声叫道:“黎琅那小子果然来了!”
在石堙顶上刚好可以望见落马坡,此时只见一骑盘羊飞驰而来,径望烈山门前赶去。少羽山猪二人收回目光,面面相觑,皆不由得嘴里发苦,山猪急道:“怎么办!”一开口便已觉不妥,急忙捂住嘴巴,原来是受惊之下忘了控制住嗓音。然而已经晚了,便听下方一声沉喝:“谁!”
少羽见状大急,一把捉住山猪将他扔下地去,山猪滚落在水潭里,受积水一托,没有摔出伤来,便听少羽大叫道:“快去报讯!”
山猪仓促之间,叫道:“少羽小心!”,当下也不犹豫,拔足便望寨子跑去。
少羽忽闻脑后呼呼风响,脊后汗毛为之尽竖,想也不想望旁一滚,自石堙顶部跌落下来。眨眼间那用来掩藏行迹的山石“砰”的一声碎裂开来,一个身着异服,无比雄壮的男人现身堙上,阴沉着脸四下张望,只见一个小巧灵活的身影自乱石堆里窜出,纵身跃进灌丛中,不见了踪影。男人眉间隐现怒气,叱道:“给我追!”
骑手群中簇拥中一个深目玄鬓,颐颊瘦狭的老者,便是旁人唤作“瑁叔”的何瑁,此人乃是望河族长胞弟,为人狡狠,向以部族智囊自居,在三部之间也算薄有凶名。此时听了男人吩咐,点齐数人循着方位去追少羽。另有三骑盘羊缀着山猪穷追不舍,不时射出冷箭,山猪被撵得怪叫连连,上蹿下跳着望寨子飞奔而去。
却说黎琅疾挥皮鞭,此时已赶至烈山寨前,气喘吁吁高声叫道:“开门!开门!”
寨墙上早已发现有人接近,探出一个脑袋来,警觉道:“黎琅,你又来作甚!”
黎琅见是相熟之人,忙道:“回浪川是陷阱,望河人请了豢羊氏来助阵,烈山人都被困住了!”
那烈山勇士闻言大惊,失声道:“什么!此言当真!”忙唤人打开寨门,接黎琅入寨。黎琅足不沾地,径去见山鲁。
少时,数骑盘羊自寨内疾驰而出,山鲁面沉如水,与黎琅并辔而行。众人行不多时,忽听得有人高声急呼。斜刺里奔出一个血人,没几步便仆到在地。山鲁双瞳一刺,忙欺身上前查看,一见之下不由得须发皆张。
“山猪儿,你怎么搞成这样!”
山猪浑身浴血,气息奄奄道:“大伯,望河使诈,速速回寨!”
山鲁脑中轰的一声,耳畔忽然传来蹄声如雷,百余骑望河丛黎骑手自林中杀奔而出。山鲁脸色骤白,抱起山猪跃上盘羊,侧头切齿道:“好你个黎琅,竟敢赚我烈山!”
黎琅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一张脸殊无血色,口中支吾道:“我…我不知道啊!”
山鲁哪得功夫理会他,赶紧招呼族人返寨。二部前锋掩杀已至,双方骤一接触,着即分开。烈山勇士人数不多,调起头来也很便利,扔下几具尸体望寨门前逃窜。寨墙上留守人数寥寥,此时已然发现了这边的变故,不时射下稀疏箭矢,掩护族人回寨。
山鲁缀在队尾,有两名敌手从旁取他,山鲁避过数刀,大喝一声,“接着!”手上陡然发力,将山猪扔给奔在稍前一点的族中勇士。径直返身,刷刷两刀砍倒二骑,潮水一般的敌骑顷刻掩至,山鲁如激浪中一叶孤帆逆流而上,手中长刀青光迭起,簌簌斩落人头无算。
何瑁隐在骑队之后,目及山鲁悍勇无匹,不由得惊出一身汗来,忙拱手央求道:“真午大人,您快出手吧!”
身侧那名向少羽出手的男人正是丘真午,闻言冷笑一声,道:“慌什么,待我取他人头!”身形一闪,已然不见踪迹。
山鲁于敌阵中杀得畅快,忽然眉心一痛,抬头看去,只见一名异服男人于十丈开外对他一笑,山鲁心下一沉,警兆忽生,忙不迭挥刀架在眼前。“铮”的一声颤鸣,丘真午于一侧现出身形来,舔着嘴唇道:“好刀!我丘真午要了!”说时探手抓向山鲁手中长刀。
山鲁勃然大怒,挥刀直刺,丘真午不闪不避,化掌为拳,击在刀尖上,“砰”地一声闷响,一道劲风激荡而出,将周遭数骑震翻在地。山鲁吐出一口鲜血,胯下盘羊连连后退,四蹄震颤不已。山鲁大喝一声,飞身跃起,一刀直劈丘真午面门。丘真午合掌抵住,山鲁一抽之下,纹丝未动,心下大骇。
丘真午嘴角噙一丝冷笑,讥嘲道:“不自量力!”一掌拿住长刀,一掌直击山鲁胸前。山鲁忙自身侧取出一张赤红的小盾护住,被击得倒飞而出。丘真午一掌击在盾上,只觉掌心火辣辣地生疼,把眼一看,只见满掌通红,好似被烤过一般。
山鲁纵身上来抢攻,丘真午按下腹中疑虑,切齿道:“你烈山有何能耐,竟有如此神兵利器!”反手也掣出一柄青幽幽短刀来,显然已对山鲁极为忌惮,再不敢凭借肉掌与之相抗。
山鲁实力远逊丘真午,只能凭借兵器之利,堪堪与之缠斗。双方呯呯斗得难分难解,丘真午急切之下拿他不下,只觉颜面俱失,一时间恼怒不已,手中短刀忽然变作通红,一道火线疾射而出,直取山鲁面门,山鲁大吃一惊,使盾抵住,胸前衣襟已然着火,忙不迭将其扑灭,这功夫一只肉掌已在面前,触不及防之下,当胸挨了一记,沛然巨力贯体而入,山鲁倒飞而出,撞在寨门前。
此时余下烈山骑手早已避入寨去,只余山鲁一人断后。寨墙上咻咻射下一蓬箭雨,丘真午抽身飞退,山鲁趁机窜进寨去,族人“哐当”闭上大门。
丘真午怒哼一声,身形连连闪退。何瑁恭身上前,微恼道:“真午大人勿恼,若非走漏了消息,此时已然尽诛烈山丁壮!”
丘真午满脸阴鸷,恨声道:“使人传话,让烈山大开寨门,交出神兵还有山鲁的脑袋,如若不然,破寨之后芟夷全族!”
何瑁闻言悚然一惊,足下生风匆匆而去。
却说少羽被两个骑手衔尾追着,一时间慌不择路,捡了一条小径飞奔而去。对付寻常追兵,往地势崎岖处逃走能奏奇效,倘若对盘羊也施此法,倒是嫌死得不够快。
身后二骑连连喝骂,不时射来利矢,少羽连连闪避,只得于树林蕃密之处逃遁。甫一入林,便使出飘忽诡谲身法,将两个骑手耍的团团转。那二人气怒已极,打个眼色,便分从两侧夹击少羽。少羽被逼得连连后退,不一会儿便被钳在一处山岩前,进退无路。
那二骑缓缓进逼,口中讥嘲不已。少羽心急如焚,四下找寻出路,一双眼睛陡然圆睁,失声叫道:“娘咧!”
一道黑影自二骑身后腾起,二骑脊后生凉,蓦然警觉,一并回首看去,只见一张遮天巨口当头罩下,二骑连人带羊,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便被吞下。
少羽惊得亡魂皆冒,趁着猪妖饕餮的空当,手脚并用脱出角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