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您可不能去啊!那大船来历不明,一照面便冲码头开炮,如今港口已经几乎被炸平,死伤无数!您身份矜贵,如何能以身犯险?”大名御所内,家老调所广屹膝行至前,拉着十六岁的萨摩大名岛津重义的衣摆劝说道。
岛津重义却猛的站起身,从调所广屹身边快步行过,走到门口,背对着他道:“我怎么能不去?敌人虽不明,却都已经打到家门口来了!我若蛰伏于城内,岂不是为世人所不齿?一百三十八义士自裁于港边,他们是愧疚于无能为力,可现在人家点了名要见我,我如何能够退缩?”
“可是……”
“不必再说了!给我备轿!”身材矮小的少年光着脚,踏步走出了房间。
一个时辰之后,岛津重义带着人来到了被毁的港口,视野所及之处,那五艘硕大的无帆海船令他不觉震惊万分。随同而来的家老调所广屹带人冲着船队喊道:“五代萨摩大名岛津重义大人在此,尔等来自何方?快快报上名来。”
却见旗舰上突然放下了一艘小船,船缓缓靠了岸,船上俏立着一位金发碧眼的洋人姑娘,她冲着岸上数百名气势汹汹的东洋人道:“谁是岛津大名?请随我上船见过我家殿下。”
众人微微一愣,对于洋人女子,萨摩人并不会像江户人那般大惊小怪。萨摩是东洋接触外界的窗口,早在数十年前就与荷兰人的船队做过生意,如今的萨摩还很流行‘兰学’也就是学习何兰话和西欧文学。
然而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洋人女子,竟然敢站在数百名带刀武士面前大刺刺的说话,还是头一回见到,众武士都深觉收到了轻视,有些人甚至将长刀拔出了一半来。
董婉珠却丝毫无视他们的威胁,这么多年的历练,早让这出身低微的少女成长为一位见识广博的女子。
“怎么?岛津大名没有来?那就算了,我们回去。”她冲着撑船的水手道。
回去?回去再接着开炮吗?
岛津重义从人群后走了出来:“我便是岛津,贵主人究竟是何人?”
董婉珠回过头,诧异的望着眼前这位身高不足五尺的少年。
“你就是岛津氏的大名?”
半个时辰之后,董婉珠的小船坐的满当当的,除了岛津重义之外,家老调所广屹又带了八名武士上船,好似生怕古怪的巨轮将他们的大名生吞了似地。
撑船的水手表示人太多,船载不下,然而东洋人却不肯离开他们的大名,即便天朝旗舰上又派了两艘船来接人,他们也不肯下小船,非要和他们的主公共同挤在一条船上,哪怕沉了都好。
幸而东洋人身材矮小,体重较轻,小船晃悠悠、吃水很深的入了海,竟然没有沉!?连董婉珠对此都十分吃惊。作为一名身高五尺三(175公分)的东洋女子,她站在船头,鹤立鸡群的俯视船上一众东洋汉子们,内心充满了对东洋种族基因的遗憾。
上了天朝海轮,东洋武士们光着脚踩在铁甲的船板上,惊异万分的环顾四周。没有桅杆、没有风帆、也看不见到处攀爬的水手。取而代之的是高耸的巨大烟囱,和全封闭的船舱。
萨摩作为东洋海务最发达的地区,其实早已有了铁甲船,不过他们的铁甲船却是在木船外侧包了层铁皮,沉重的负重令铁甲船速度极为缓慢,行船如龟速,因此也被称为龟甲船。此时对于当前怪异的火轮船,萨摩人自然充满了好奇。
天朝的水手充满敌意的望着东洋人,他们恨不得用身体挡住对方的视线。对天朝的一切窥探都是不允许的,虽然仅从粗铁烟囱根本无法理解铁船能行驶于海面的原理。
岛津重义被带到了船长室,大名的随从包括家老却被关在了门外,他们原本想抗议,却被天朝侍从们堵在了门外。最终家老调所广屹瞥见两名女子和岛津重义三人,便放下了心。船上的人连他们的武器都没有缴械,岛津大名甚至带着武士刀和插在腰间的短匕首进了屋,即便他还不是位成年的武士,但对付两位女子却是绰绰有余的了。
走进船长室,岛津重义便瞧见一位身穿异国服饰的女子,背对着他站在琉璃镶嵌成的瞭望口。她的身材十分高挑,甚至比大多数东洋男子都要高,西洋的余晖将她的背影拉的极长,虽然没有瞧见她的模样,但岛津重义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了压力。
屋里先是安静了片刻,随即浮霜率先开口,慨叹道:“多美的画面啊,夕阳下的火焰,天空和地面相互辉映,真是令人迷醉不已。”
董婉珠将这话翻译给了岛津重义,岛津的脸都气绿了,有这么站在别人家的大火面前欣赏风景的吗?!
“阁下真是足够残忍,我东洋人的性命难道就不值钱吗?您不宣而战,冲着我们的平民开炮,萨摩城内死伤过万,阁下难道就不怕来自修罗地狱的惩罚?”他忍不住道。
“死伤过万?”浮霜冷笑一声,“万余东洋人的性命又怎么抵得过我的性命?今日之事,是你派人刺杀我的代价,不知道你当初下令的时候,可曾预料过结果?”
岛津重义瞳孔猛然收缩,他终于明白站在眼前的女子究竟是何人了。
狡猾的少年眼神闪烁,故意装傻充愣道:“我并不认识阁下,又何谈派人刺杀?阁下莫不是弄错了?”
浮霜咯咯的笑了起来:“我弄错了?无所谓,就算我弄错了好了,反正我今日很不开心,开炮轰平了你们萨摩城或许能让我心情变得更好些,如此一来,你我不就认识了?”说罢她笑吟吟的转过身,眼神凌厉的望向岛津重义。
充满了威胁的话令岛津重义汗湿衣襟,几个月前,他得知了天朝出使船队即将抵达江户的消息,脑海中便冒出了个冲动的计划:刺杀天朝使者,挑起天朝与德川幕府之间的战争。家老调所广屹苦劝不住,最终以两名女相扑手为主的秘密团队还是朝江户城进发了。
事后他便一直关注着江户的消息,几日前却风闻纯子丧命当场、绯姬被俘,刺杀计划完全失败。
他并不担心绯姬供出自己,这两名萨摩女相扑手对于他岛津氏是忠心不二的,更何况她们的父兄都长居萨摩藩,即便是死她们都不会背弃自己的出身。
即便是未能刺杀成功,应该也会在天朝使者和德川氏心中种下猜疑的种子吧?
他是如此安慰自己的。
没想到报应竟然来的这么快。
岛津重义沉默了片刻,最终开口道:“阁下究竟想要获得什么?”
浮霜暗自赞许,仅凭刺杀计划,她便猜到岛津氏的当家人是个心思缜密的家伙。若换做一般的使者,在无凭无据的条件下,几乎是不可能相信前田江子的说辞的,只会将怒火发泄在德川氏身上。而此刻,若她真想直接轰平萨摩城,又何必邀请他上船来谈判?岛津见辩解无用,便干脆直接的摊牌了。
“我想要什么?”浮霜缓缓的开了口,她回头望了眼海岸线,笑道,“我什么都不要你们的,我只是很喜欢这片海域,也很喜欢萨摩城的港口,所以准备征用。你们东洋的港口建的太粗陋,完全不足以容纳我的船队入港,模样也不好看,令我十分不满意,所以我干脆炸平了,自己重建。”
“征用港口?!炸平了重建?!”岛津重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几乎是变声尖叫道,“因为要重建所以便开炮吗?炸死的人就白死了?切腹自尽的武士们又怎么算?阁下究竟当我们萨摩藩是什么?”
“当你们是什么?”浮霜漫不经心的挑了挑眉,“你们不过是平白占据了一块好港湾,却不知道加以利用的傻瓜而已。”
岛津重义气的双手握拳,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然而当他刚迈前一步,一旁充当翻译的董婉珠迅速掏出了手枪,抵在了他的脑袋上。
对于手枪,萨摩人是不陌生的,岛津重义微微一颤,挺直了后背如同一根绷得笔直的弦。
“你不是痛恨德川氏吗?其实我也并不喜欢他们。”浮霜改换了口吻,语调柔和的道,“陈腐、虚伪、用繁复的规矩伪装自己的贫瘠。如果我是你,岛津。我拥有此地天然海港的优势,我绝对不会臣服于德川氏。我会充分加以利用,使得自己飞快的强大起来。”
岛津重义闻言,不觉急迫的追问道:“怎么样才能强大?”
浮霜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她凤眼微张,意气风发的说道:“我们天朝有句老话,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既然你现在没有任何资本反抗我,不如就乖乖的听我的话,服从我的指使。将来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天朝脚跟前的一条狗,也要比区区德川氏强大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