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毅胸中一滞,他自然晓得柳长宁的倔脾气,不撞南墙绝不回头。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若是执意要和她争个长短,最终妥协的绝对会是自己。因而也只能是学着她的样子,毫不示弱地高声回应道:“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又怎有拒绝的道理?你都不怕死,我又怎么能临阵退缩?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同你一起在城外守着。”
柳长宁与他对视一眼,便很默契的退到了一边的伏击地带。
苍梧为人心狠手辣,聪明机智却未必敌得过柳长宁与忻毅。他率着大军一路过来,果然如意料中那样,直奔着军营的粮草库而去。耀眼的火光陡然冲上天际,因为仓中还有尚未搬完的粮草,那红光很快便转成为滚滚黑烟。胡国的士兵们在苍梧的带动之下,纷纷将手中的赤羽箭箭头点燃,化作火雨一般射向军营之内。
过了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一名高大的胡军士兵从一片废墟似的军营里跑了出来,他的脸色那样苍白,步伐又有些凌乱,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他见了苍梧便一手抚胸行了个大礼:“将军,大事不好,我们被南蛮子骗了。”
苍梧牵了马缰掉过身来,他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这样居高临下地瞧着,便让那士兵连鸡皮疙瘩都激了起来:“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能让你害怕成这副模样。快同我说说。”那神情里更带着几分冰冷与戏谑,果然不负他的赫赫威名。
那士兵咽了咽口水,方才将话说了出来:“小的方才去军营里细细瞧了,原来这一切只是南蛮子的计谋。那些穿着铠甲的,根本就不是人,全都是用稻草扎的,怪不得从头到尾都不曾遇到过什么抵抗。”
苍梧神色阴郁地瞧着他,忽而便扬起手中的皮鞭“呼呼”地朝地上的商军尸体挥了过去。看起来,那个抚远将军和那个传说中下了堂的楚王妃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角色,他们晓得他心思多疑,便找了那么些死士死在他的面前。想他这些年从未有过失手,今日却被两个小孩子耍的团团转,可恨,真是可恨!
他一边想着,一边便道:“此地不宜久留,说不定他们便在此地埋伏着,就等我们一头钻进去。传我的令下去,即刻出发。若是半路遇到围追堵截,也不要恋战。我希望能够在原定的时间到达城下。”他说完,也不等身边人的反应,便一夹马腹朝前驶去。
身后的参将追了许久,才气喘吁吁地跟上了他:“将军,您有没有想过,那些南蛮子他们根本不需要埋伏在此处,只要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设下陷阱,自然就可以挫伤我们的锐气。此去还有十多里路,一路上有高山有险坡,都是宜守不宜攻的地形。不管他们到底埋伏在哪一出,我们都是吃亏的呀。”
没想到苍梧却是一如既往地刚愎自用。那参将的话他如何想不到,可即便如此,却仍旧一意孤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占了人数的优势,又是兵强马壮,怕他们作甚?再者,大巫师都算过了,只有在他提示的时间到达城下,才可以将那些人一网打尽。大巫师向来料事如神,难不成连他的话你都不信了嘛?”
那参将见他口气不虞,哪里还敢说话,只得应道:“将军说的是。”
忻毅望着脚下草叶的震动,脸上挂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曾经担忧过,今日这番计划最大的变数便是苍梧,若是他突然转了性,不再那么刚愎自用,而是浪费些时间绕一个弯,那么最后的胜负就极其难料了。如今,瞧这阵仗,看来是苍梧已经突破了前两道防线直奔自己而来。他当初在设计时,前两道防线便不是用来阻击敌人而是用来扰乱敌人的判断力的,如今看来,苍梧肯定已经到了气头之上,只想与自己拼个鱼死网破了。他的眼中也添了几分笑意,整个人更显得有些容光焕发,那个人一旦气血攻心,做起事来便没有条理可循了。今天,当真是天助他也!
眼前的这条路看似寻常,内里却是暗藏乾坤。忻毅一早便将这里设为了军事禁区,寻常人不得进入。里头的小径全都被挖掘过,薄薄的土层下有深达数尺的陷阱,里头竖着顶部削尖的毛竹;有些则是被尖锐的箭头铺成了刀锋之路;当然新式的火药也是必不可少的装饰,柳长宁在边关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很大一部分的时间便是在研究火器与火药的改进。若是苍梧运气不佳,正好一头踏入了火药密布的区域,说不定便会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境地。
太阳渐渐西沉,忽而前方不远处的天空升起了流星一般的烟花,忻毅双目一闭,淡淡道:“看来前头留下守卫的两百名暗卫都已经牺牲了。大家做好准备,先不要动手,等敌人完全进入了我们的视线,等我的信号再一起动手。”
那命令随着士兵们的口口相传,很快便从队首传到了队末。柳长宁一开始准备了反光镜作为信号传递之物,林间寒光一闪,看来另一边也已经准备完毕。
这场战役实际打起来却并没有想象中来得那么酣畅淋漓。筹备了那么久、忧心了那么久,却不曾料到从一开始便是毫无公平性可言。胜利的天平向商军不断地倾斜,那些胡国士兵再勇猛强悍,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在一道道陷阱面前顿时落了下风,落得身首易处、血肉模糊的结局。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士兵看不得这样血腥的场景,当下手舞足蹈地尖叫着跑了出去,谁料那些看似已是瓮中之鳖的胡国士兵却是困兽犹斗,转眼数十支箭便朝着那少年射了过去,将活生生的一个人射成了刺猬。
柳长宁不由得黯然,这少年突然从背后窜了出来是她始料未及的,但他若是在那个瞬间可以再警醒一些,这个少年便根本不会死。她闭了眼,嘴唇轻轻颤抖起来:“让弩机手准备,我定要让那些胡国人付出代价,为死去的将士们陪葬。”
柳长宁没想到自己的血液里竟也有这样嗜血的因子,看着眼前越叠越高的尸体堆,她心中竟隐隐有种雪恨的快感。但她的头脑却是清醒的,如今这些人不过是先头部队,真正的大军却在后头。当即便不再恋战,当士兵们将箭筒中的箭用完之后,便下令一路小跑退回城内。远处的呼杀声与爆破声越来越小,陷阱即将失去防御的作用,等到大部队兵临城下之时,便是一场硬碰硬的肉搏。
城墙上滚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块,白羽箭像是纷纷扬扬地雪花洒落城墙。但胡国士兵却是杀红了眼。前头的士兵死了,后头的人便接着冲杀;前头的人被砸成了肉泥,后头的人便踩在尸体上一步步往城墙上攀登。那固若金汤的城门在巨木的冲击下渐渐有了裂痕,用以固定的金属支架也有破碎的趋势。暗影率领的死士便在门后待命,城墙被攻破的刹那,他们便是用血肉之躯筑起的第二道防线。
一个满身是血、伤口处溃烂发黑的商军士兵突然从城墙上滚落下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第二个、第三个……柳长宁瞪着眼,里头鲜红的血丝显得有些凄厉骇人。没想到她和忻毅千算万算却是算错了一步,杀红了眼的苍梧竟然用了最最恶毒的法子。她想不到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人,明晓得用了毒,连自己也会被沾染上,却为了达成目的,将无数的性命视作无物。她紧紧的攥着自己的前襟,视线越来越模糊,思绪越来越混乱,她明明看见攻城的胡军士兵已经所剩无几,更不能让自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败下阵来。
天空中忽而传出破空之声,一支支黑色的箭毫无间隙停顿地摄入胡军士兵之中。那些士兵也遭受到了毒气熏染,体力已经所剩无几,因而在箭雨之下毫无反抗之力,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苍梧的唇边带着一条长长的、怵目惊心的血迹,他睁着眼,用不可置信的口气发出最后的声音:“连珠箭,这……这怎么可能?看来真是天要亡我!”
柳长宁恍惚间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骑着白马朝她飞奔而来,那场景与她临死时所见的分毫不差?难道,她又要死了不成?
—尾声—
柳长宁望着眼前漆黑的药汁皱了皱眉,她愤愤地说道:“你明晓得我就算是喝了药也不会好,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病,而是天意反噬。”
一只手从她面前将药碗端了去,面前的人眼皮也不眨地喝了满满一口药汤,又将剩下的药又放回到她的手上:“唔,这药也不是很苦。我陪你一起喝了,你会不会好受一些?”
这样温柔的口气,柳长宁有些开心,如今她真的过得挺不错。半年前,胡国的大军在她和忻毅的指挥下全军覆灭,难得他们没有乘胜出击,而是给特提留了一个反悔思过的机会。等到她在漫长的昏睡中醒来时,朱长贵也已经伏法。李正炽下令抄了朱府的财物,又将参与阴谋的男子流放边关,但是其他人却在这巨大的变故中活了下来。朱若水被废去了后位,却留在了宫中成了低位的妃嫔。
唔,也算是大团圆的结局。天意从来高难问,既然活着,便要好好地过完每一天。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