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行高悬的心重重砸回去,砸得心波久久不能平息,几大步走到颜子意面前,将她扶起来,全身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最后抚到她脖子的淤青上,缓缓舒了口气。
颜子意想说话,喉咙一动就痛,她捏了下徐景行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徐景行侧头看向祁月,祁月放下哑铃,又看了眼窗口,灰沉沉的暮色袭来,就快天黑了。
祁月抬眸,目光定定地看着徐景行,“你们是不是想依法取缔了格斗场,今晚是非常好的机会,格斗场一年一度的格斗大赛在今天晚上,平常几乎不出面的大老板会来,所有股东会来,大客户会来,你们今晚不行动,要再等一年那些人才会全部聚在一起。”
徐景行目光愈深,“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聚拢下来的夜色压得她喘不过气,祁月紧紧绞着手指,绷不住了,声音染上祈求,“我带你们进去,你们有什么需要我都配合,顾家兄妹的事情我全部招供,只求你快点把祁阳救出来。”
颜子意面色一变,声音低哑地问:“祁阳怎么了?”
“祁阳虽然还是那里最有竞争力的格斗手之一,可打了这些年,他身体的底子已经不行了,那些人要放弃他,今晚会买他输,观众看不出的手段很多,祁阳会被他们狠狠对付,最后再挣上一笔钱我们心里明白,所以想要在比赛前逃,没想到早被盯上了。”
徐景行看了眼时间,“九点开始是吗?”
祁月摇头,“今天提前到八点,现在应该已经在热场了。”
徐景行拨出吴局的电话,同时对祁月说:“这件事,只我们刑警队肯定不够,要向上级申请调配人手,事发突然,我尽量争取。”
“求你。”祁月目光渴求,泛起泪光,“一定要救他出来。”
“嘟”了几声,电话接通,徐景行简单明了地向吴局说明了情况,事关重大,吴局丝毫不含糊,挂了电话就去协调他的事情了。
时间紧迫,吴局那边还没结果,小屋里的一行人围着茶几坐成一圈,先行布局今晚的剿匪计划。
祁月将酒吧和地下格斗场的人员、布局、防卫、安保的配置事无巨细,她知道的,一切都告知。
到了晚上八点,吴局那边还没动静,小小的客厅坐着七八个人,空调嗡嗡作响,将空气揉进一丝沉闷。
坐在沙发外侧的祁月突然站起来,“不等了,我现在过去!”
颜子意连忙抓住她的手腕,“你一进格斗场就会被抓,还会暴露这边的情况,再等一下。”
“已经开始了,不能等了。”祁月急道。
徐景行的手机就在这时响起,他秒接起电话,几声单音节回答后挂断,说:“审批下来了,管辖区的分局已经出动,特警马上赶到,我们先到外面汇合。”
警务人员将酒吧前后两个出入口,以及格斗场用小卖部掩护的内部通道,严防死守,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酒吧音乐震天,霓灯闪烁,便衣的刑警率先进去,悄无声息地锁定自己负责的人,等待徐景行一声令下,同时行动。
徐景行对了麦说了声,“行动。”无声无息地走近主管,将抢抵在他的腰上,“警察,别动。”
顾客还在劲歌热舞,酒吧主事的几人都被扣下,押上了警车。
黄健翔摸着新申请的配枪,笑容有点收不住,跟在威风凛凛的特警后往格斗场走。
此时,格斗场里呼啸震天,有欢呼的,更多的却是破口大骂的。祁阳是实力过硬的格斗老手,大部分人都买他赢,没想到他输给了一个新人,而这个新人,昨晚才输给了祁阳。
祁月领路走在最前面,她的神经紧绷到极致,目光惶惶,搜索着祁阳的身影。
直到,她看到两个人精悍的男人,抬着一个人走下格斗台,眼泪就断了线地往下掉,她冲了过去。
那俩男人抬头,看到祁月,眼中露出一丝古怪,“祁月你怎么来了?”
紧接着,他们脸色巨变,“你带警察来!”话刚落,两人已经被枪械顶住腰,不甘心地抬起了手。
一身黑色劲装的特警们,手持枪械的,从两个通道快速涌入格斗场,观众的叫声激亢,被团团围住了才反应过来,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像沸腾的白开水突然止息。
坐在独立隔间里的贵宾、股东,惊慌地站起身往外走,一开门看到的却是黑洞洞的枪口。
周围的一切都混乱不堪,祁月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其他,眼里只有祁阳那张脸,以及长进她眼里的伤。
她跪在地上,一下下抚着他的脸,嘴唇剧烈嗫嚅着,“祁阳祁阳,我们回家,我来接你回家。”
她的眼泪砸在祁阳青紫破裂的脸上、唇上,祁阳尝到一丝咸涩,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睛是黑的,目光依恋在她脸上,说不出话,只是看着她——不能陪你了,不放心。
祁月去拉他的手,却怎么也拉不起他,又想把他抱起来,手脚却不听使唤,颤抖得不成样子,“祁阳求你,不要有事,我还没和你待够,我还想和你一起再坐一次秋千。”
徐景行带了两个人走过来,对祁月说:“我叫了救护车,先把他抬上去,送他去医院。”
格斗场规模大,涉及人员多,虽然今晚的行动打了他们措手不及,但那帮亡命暴徒逮捕起来却不容易。一晚上焦头烂额,应接不暇,稍稍收拾好这边的摊子,徐景行拿出手机一看,三个未接电话,是他安排送祁阳去医院的人打来的,他立马回了个电话过去。
“徐队,那两个人不见了!”
再找到他们是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没出来,天边泛着浅浅的白,有人发现一辆机车翻在了江滨公园附近。
颜子意一晚上都和他们在一起找人,听到消息时脸色又白了一分,“我知道他们在哪了。”
十多年前,江滨公园还没建,江畔上种着参差不齐的树,其中一棵老樟树上挂着秋千。
那时,祁阳和祁月刚逃出来,打黑工,没工作的时候也没地方去,就去那里荡秋千,祁阳在后面推,祁月坐在秋千上飞,那是他们俩专属的游戏。
玩够了,祁月从秋千上跳下来,脚安放了,再握住他的手,心安放了。
现在,秋千拆了,大树拔了,精致的园艺灌木将过去覆盖,秋千的位置,是一张木质长椅。
祁月和祁阳靠着长椅,坐在地上,祁月依偎在他怀里,清晨的第一抹光照在他们脸上,她嘴角弯着甜甜的笑。
祁阳身上的血迹、汗渍都被清理干净,穿了一身柔软的棉质家居服,像睡着了。祁月的鼻孔和耳朵流出的血已经结了痂,可她的笑容是那样满足,暖黄的阳光笼着他们,静得像一副画。
颜子意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僵僵站在那儿,不敢走过去,怕碰坏了什么。
“徐队,垃圾桶里有东西。”黄健翔喊了声,戴上手套,将物品一件件装进证物袋—带血的裤子、脏湿的毛巾、用过的注射器、一个安瓿**。
李由拿来安瓿**看了看,说:“她口鼻出血,应该是死于毒品注射过量,昨天看她的气色,不像是瘾君子,没吸毒的人,直接大量注射很容易”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祁月弯着的嘴角,“这种毒品前几年我配合缉毒破案的时候见过一次,会产生幻觉。”
韩可递给徐景行一张规整叠着的纸,小声说:“你给她吧。”
江岸线笔直漫长,风一吹,水波皱起,在他们身后闪着万片碎金。
颜子意呆了呆,接过信,低下头打开—
子意亲启:
要走了,能交待的人还是只有你。
有父母,人生才有出处,才有归途。我来这世界二十多年,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不知道能去哪里,连名字都是自己起的,姓是向祁阳借的。
其实祁阳也记不清自己姓什么,齐、祁、褀他随便选了个。逃出来那晚,我们躲在桥洞下面,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一夜不敢睡。第二天早上,太阳照进来,好暖,他就决定叫祁阳了。是不是特别随意?不过我好喜欢,于是,我不仅向他借了姓,还向他借了光。
祁阳走了,我的光没了,自然是要和他一起走的,他不放心我一个人留下,我也不放心他一个人离开。
我们俩,算不上好人,也不算太坏,但还是伤害了两个人,一个是顾晨,一个是顾夕。可是报复后,我们并没有变得轻松快乐,反而煎熬得连笑都不会了,罪恶衍生罪恶,我又迷茫了。
我从没见过像顾晨这么温暖的男人,他对我真情实意,我却在一开始就骗他。我没办法了,你替我向他说声对不起算了,还是别说,“对不起”三个字太虚。
你说,是不是上天有眼,祁阳伤害了顾晨,所以他要以同样的方式离开。可上天要是真的有眼,它之前为什么又看不到我们呢?
生而为人,真的好难,我累了,要走了。
最后麻烦你一次,把我们烧成灰,不要用骨灰盒,直接埋进土里,我要和祁阳挨在一起,再种上两棵树。不知道长出来的是不是我们,但至少,可以假装我们还在一起。
你要记得啊,选的地方要有阳光,来这世界一趟,总要见见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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