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两日,苏琛便来金阙宫辞行,他是要回周国去了。
我和锦阳将他送到朱雀门外,苏琛转身登上一匹栗色的马,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
他说:“好好保重,要记得无论发生了什么,周国永远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我淡然的应道:“好,皇兄一路顺风。”
马鞭扬起,卷起薄尘。
我看着苏琛渐行渐远的背影,殊不知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时间匆匆,转眼即逝。
十一月二十六这日即将到来,我在心底感慨时间过得太快,恍惚觉得昨天苏琛才从大都返回长安一样。
昏礼的前一天晚上,苏韵的马车才抵达大都,接进了金阙宫的门,明日苏韵是要从金阙宫往慎亲王府去。
苏韵着一身湖青色的曲裾,她的容色十分清丽,只是脸上未着妆,显得有些寡淡。
“拜见皇姐。”苏韵进来,直接给我行了个叩首礼,惊得我茶都要掉了。
我赶忙扶起她,好笑道:“怎么这么大的礼,吓我一跳。”
苏韵微微摇头:“此礼皇姐当受,不可不做。”
我见她神色略略憔悴,也知晓这一路走过来,是蹉跎了好些天。
“明日可有的忙了,今天你睡在偏殿,地方已经收拾妥当,让碧拂领你去看看。”我转头吩咐碧拂,将苏韵带去偏殿。
苏韵矮身一福:“多谢皇姐费心招待。”
我微微颔首,碧拂道:“殿下这边请。”
目送苏韵离去的身影,我不禁蹙眉,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我便醒了过来,脑筋十分清明,竟是一点也睡不着了。
“碧拂。”我轻唤一声。
帘子微动,碧拂自矮屏后走过来,低声问道:“主子可是醒了?”
我问她:“现在什么时辰了?”
碧拂道:“未到卯时。”
我叹了一声:“突然间睡不着了,不知道司侍宫的嬷嬷们几时会来金阙宫。”
“怎么也得辰时以后,来之前肯定也要派人通禀的。”碧拂给我掖了掖被子,坐在我的床边,低声道:“主子是心里有事情,所以才睡不着。”
“皇兄怀疑阿夙背叛子瑾,可我知道他不会。”
“主子怎么那么肯定呢?”
我抿了抿唇角,说道:“因为一直以来,他从未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情。”
“确实。”碧拂点了点头:“祁公子就连对待下人都是宽和包容,怎会背叛世子,虽然殿下怀疑他,但到底是怀疑,还没有证据,况且祁公子问心无愧的话,自然也不会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但他若是知道我对他有疑心,想必是不开心的吧。”
碧拂淡声道:“主子,顺其自然吧。”
我闭了眼睛,不再去想这恼人的事情。
睡了个回笼觉,再醒过来的时候,碧拂过来告诉我司侍宫的嬷嬷们到了。
我吩咐她去安排,身子越发疲累,不想动弹。
临近巳时,摸了件衣服,起身准备去偏殿瞧瞧怎么样了。
朴一进门,一屋子的嬷嬷,虽然人多,但井井有条的干着自己该干的事情,并不杂乱。
我的嫁衣已经穿在了苏韵的身上,只是新娘的妆过于浓重,很不衬苏韵的容色。
我跟嬷嬷说:“妆是否过于浓了?”
嬷嬷道:“可新嫁娘的妆都要这样画的。”
我想了想,倒也不再纠结,我也不是专门司妆的嬷嬷,凭什么在这指手画脚呢。
转头问碧拂:“怎么不见锦阳?”
碧拂将我拉到一边,低声道:“殿下在偏殿,说是人多头疼不想动。”
想着苏韵和锦阳并无过去交情,来与不来也就是那么回事。
折腾了一上午,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妥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未时,日头西斜,气温渐渐凉了下来。
新嫁娘不能吃东西,苏韵端坐在妆台前,仿佛画里的美人,安安静静的,也不出声。
我怕她一个人孤单,遂陪着她坐着。
“千里迢迢的一个人嫁过来,委屈吗?”
苏韵头上的珠子微动,相碰发出玲珑声响。
“皇姐不也是一个人嫁过来的,斗胆问一句,皇姐可委屈?”
我未料她会反问我,不由得轻笑一声:“这剧本好像不对。”
苏韵只是轻声道:“皇姐,你救过我的命,母亲死前嘱咐我,但凡能帮得到你的地方,我都不能推辞。”
这种感觉其实有些奇怪,因为我从未想过皇宫里会有什么真切的姐妹情谊,即便苏琛是真心对我,但在国家面前,还是允许我来和亲,所以还是有某些原因会让我们舍弃我们的情谊,而选择其他我们认为更重要的东西。
《礼记·昏义》曰: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然而真正做到合二姓之好的夫妻又能有几对呢?
昏礼在傍晚举办,并没有喧闹嘈杂的酒宴,只请了我和褚钰,虽然有些冷清,但娶妻该有的礼仪一样也不少。
祁夙今日穿了传统的昏礼服,玄色的衣襟衬得他的脸色越发白皙,但也给人一种浓浓的压迫感,并没有往日着青衣那样温和。
苏韵蒙着盖头,牵起一边的红绣缎,另一边由祁夙牵着。
赞者唱喏着祝辞,我和褚钰坐在上首,看着苏韵和祁夙站在我们的面前。
“行三拜大礼。”
我看着祁夙和苏韵对着天地一拜,又见他们面向我和褚钰一拜,再之后就是夫妻对拜一次。
昏礼三拜过后,便要送新娘回到新房里。
祁夙看着我的眸光十分的复杂,其中好似有千言万语一般。
褚钰沉声道:“孤不耽搁你今日大喜的时间,便带着平静早些回宫了。”
祁夙拱手一揖,神色冷然:“恭送王上和夫人。”
回去的路上,风很凉,我很久没和褚钰坐在一辆马车上,这感觉有些奇怪。
褚钰闭着眼睛,似乎在假寐,我不敢出声,遂小心翼翼的坐着,生怕弄出什么声响惹恼了他。
“平珺。”
“嗯?”我心底微惊,看向他,发现他仍旧闭着眼睛,好像刚刚的声音是我的错觉。
我见褚钰的薄唇微动:“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没有想要的。”
“为什么?”褚钰睁开了眼睛,眸子里的神情带着疑惑。
我低声道:“就是我不在意我的生活究竟能变得有多好,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嫁给褚钰以前,我对未来生活的所有幻想都是嫁给子瑾,变成他的夫人,而嫁给褚钰之后,我不知不觉的喜欢上这个运筹帷幄的王,直到我的真心被他一点点的践踏败光,我对生活这两个字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期待。
我现在活着,只是为了让褚钰不动周国,仅此而已。
“平珺,其实这么多天,孤一直在想该如何对你说……”说道一半,褚钰不说了。
我追问道:“说什么?”
褚钰剑眉蹙紧:“孤不知从何说起,有些事情也不知道该如何的解释给你听。”
“那就不必说了,发生过的事情,再解释也无法改变它发生过的事实。”我对褚钰淡笑:“王上是金国的王,做任何事情都有必须的理由,不用同我解释什么。”
在我想听解释的时候,你不说,那么就永远都不要说了。
褚钰的眉一直蹙着,却并不再开口说什么,我们在一路沉默中,到了金阙宫的门口。
褚钰将我抱下马车,给我披了他的大氅。
“孤不送你进屋了,夜深,仔细着脚下。”他低头将大氅的锦带系好,对我说:“快些进去吧,别着了凉。”
我点了点头,走进金阙宫。
要拐过一重门的时候,我不由得回身望去,发现褚钰还在那站着,似乎是在看我又似乎是没有,分明清凉的月光打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温和。
我回到屋子里,暖意席卷了我的周身,碧拂将大氅解下,好生的折起收好。
“王上送您回来的?”
我心不在焉的应一声,心里有奇怪的情绪在蔓延。
碧拂说:“折腾了两日,您早些睡吧。”
晚上躺在床上,我闭着眼睛躺了许久,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越睡不着就越生气,气自己这么容易就会被褚钰影响情绪,实在太没用了些。
今晚守夜的人是江绵,她听见动静进屋的时候,我正坐在妆台前面,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屋里一盏灯都没点,黑了咕咚的,仅凭月色照亮。
可想而知江绵进来一探究竟的时候,看见个长发的女人坐在镜子前面,场面有多惊悚。
“主,主子?”
我回过头,见江绵小脸惊的煞白。不由得好笑道:“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江绵心有余悸的摇了摇头。
我道:“我只是睡不着,没别的事,坐一会儿困了,就会自己去睡的。”
江绵乖乖的在我身边坐下来,安静的陪着我,也并不多话。
她实在是将江南女子身上的那股婉约安静表现的淋漓尽致。
没人说话,不多时,我的困意漫上脑海。
我打了个哈欠,摸上了床,江绵也悄无声息退到矮屏后,继续为我守夜。